老爷子不耳背；“你说什么是假的？”
“那块玉璧。”
掌柜有些恼，但碍于人家的身份不敢发作，只敢弱气而尴尬的问：“大小姐此话怎讲？”
老爷子虽然年纪大了但眼神还是不错，往地下瞥了一眼，正巧瞧见台上伙计正捧着玉璧，他嗤笑一声，皮面上露出怪异的神情：“这玉璧是谁拿来拍的？”
掌柜一脸茫然：“您老也知道的，我们家海市规矩是，不问出处，宝物的来处不能问，客人的来历也不能问，”
老爷子打断了他的话，似笑非笑道：“那你就是被人坑了。”
或许是多年来对天下宝物的垄断使得掌柜少了防备心，仍旧不肯相信有人敢拿假东西到自家来：“楼里资历最长的鉴定师也瞧过了，不可能是假的啊。”
俞婉兮忍不住嗤笑，又解释道：“曾祖的藏品里也有这么一块玉璧，成色相似，纹路相似，也是前朝后主的遗物，上边也有同样瑕疵的裂纹，底下还有后主亲自雕刻的字。”
身为商家，难道他能说敢说客户的不是么？
不存在的。
掌柜皮笑肉不笑的尴尬道：“怕是真被人给坑了，我这就让人去把东西拍下来，省得它流出去坏了几代先辈们积攒下来的好名声。”
俞老爷子随口问道：“是谁那么大的胆子，敢拿水货到蜃楼里来？”
掌柜心道别人都敢坑他了，也就不算客人了，还守什么规矩呢，便朝着楼下某个偏僻不起眼的角落努努嘴，没好气道：“就是那边那两位，他们送来东西时我还以为碰上了什么稀世珍宝，结果是个水货，白高兴一场也就算了，还差点赔上先辈攒下的名声，真是气煞人也！”
俞婉兮顺着指点的方向瞧去，便瞧见浅青色衣裙的姑娘坐在偏僻的角落里半撑着下巴，正阖眼打着瞌睡，她边儿上是个黑衣墨发的男人，他站在她身边，小心翼翼的把那姑娘与其他人隔绝开来，免得有人磕着碰着她。
那男人显然不是什么善茬子，一面顾及姑娘的安危，一面又警觉的察觉到了来自俞婉兮几个人打量的目光，回眼来瞧。
他的眼睛是稀世罕见的纯黑颜色，光芒照在里面折射不出来，那双眸子似黯淡无光的夜，又似产自北塞的上品黑曜石。
他促狭的眯着眼睛将包厢里打量他的几个人也打量了个遍，而后轻轻的把正梦周公的姑娘推醒了。那姑娘起初有些被人惊扰美梦的气恼，但顺着他的目光望过来后，又高高挑起眉露出笑脸来。
姑娘盯着他们，给人以一种被豺狼虎豹盯上的恐慌感。
“她姓柳，边上的男人是她的随从，是个哑巴，他们打南方来，”掌柜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我这就让人去把东西拍下来，只希望能赶得上。”说罢掌柜抬脚要走，老爷子又一句且慢把他钉在原地，他回眼来瞧，皮面上满是疑惑，“老太爷有何吩咐？”
“你不用去了，那玉璧我会买下来。”老爷子撑着下巴，眼珠子眨也不眨的盯着黑衣那男人，他瞳孔里有像俞婉兮这种贴心小棉袄都不能理解的光芒在闪烁，俞婉兮诧异道：“曾祖，缘何要买下赝品？”
老爷子连眼神都没给她一个，他问：“你还记得我给你说起过的深海鲛人么？”
所谓鲛人，在现世就是传闻里不知真假的生物，俞婉兮依稀记得：“有耳似鳍，有尾似鱼，歌声嘹亮。”俞婉兮顺着老爷子的目光望去，便瞧见随从纯黑色没有光芒的瞳孔。
他冲着他们呲了森森的牙口，目光里的戾气不加掩饰。
老爷子轻声笑笑：“等会儿你去把那姑娘请来。”
台上拍卖的玉璧被吹得像是天上掉来的稀罕物件，席间贵客几番周折，拍出了一个令人咋舌的天价，那出价的客人本以为就此能把东西收入囊中了，没想到的是老爷子眼也不眨的用更高的价格买下了它。
掌柜皱着眉满脸纠结，心里又喜又愁，他小声提醒道：“老太爷，那可是块赝品啊。”
老爷子只是哼了一声，端着茶杯的手在几不可见的颤抖。
俞婉兮在人家准备离开海市蜃楼时，挡住了人家去路：“姑娘且慢。”
姑娘似笑非笑的瞧着她：“俞小姐有什么事儿么？”
俞婉兮自知失礼，便欠了欠身子：“奉家中长辈之命，邀请柳姑娘堂下一叙。”
“若我不去呢？”
“柳姑娘为何不肯赴约呢？”老爷子拄拐往这边走来，他步履蹒跚，却神采奕奕。
那姑娘瞥了老爷子一眼，拱手报上姓名：“邑云，柳依依。早就在江湖间听过老爷子的传闻，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她话说得动听，老爷子却不曾听进耳朵里，径自从侍从那里取了玉璧，交还与她：“千金不求宝物，只求换得姑娘一盏的时间。”
“老爷子这样大的手笔，真是令晚辈受宠若惊。”柳依依接过玉璧，用纤细白皙的指尖捏着玉璧边缘，似不在意般微微一松，玉璧便掉落在虚空里，又在地上作碎片四散如花。
“带路。”
俞老爷子并不希望曾孙女卷入其中，厢房前边就让她挺了脚步：“你把这对夜明珠送回府里，顺便领楼里的伙计去账房支些银子。”
俞婉兮也不是小孩子了，心中纵有千万般好奇与不情愿，只化作颔首与轻轻一声“是”。
“你这鲛人怎么卖？”临转身离去时，俞婉兮听见里面的老爷子如是问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