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涛，你的手再抬高一点。”
“宋邱波，你的拳头试着往左挪一点。”
青青河畔，随着一声声嘹亮的口令，一群赤裸着上身的小伙子正在炎炎烈日下挥洒着汗水，这些原本胖瘦不均的年轻人此时大多有了匀称的肌肉，配上夏日赐予的麦色皮肤，让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些人竟然是才入伍不到三个月的新兵蛋子。
而指导他们的军官，除了脸上蓬勃生长的络腮胡子来不及修整之外，倒是与两个多月前没什么不同。
“出拳时在击中对方的一刹那才握紧拳头，可以加强对敌人的杀伤；在手中握一块手帕，也可以增加拳头的力道。”
“至于拳头的击打部位也是多种多样，如突起中指关节，或是用手指的第二关节，甚至是握拳后蜷起的小指关节处都可以作为击打的部位。”
“此外，掌根、手指以及手刀也是非常有效的打击方法，如果可以有效地对对手的下巴或者身后的肾脏部位用掌根猛击，再强壮的对手也会应声倒地；而手指可以用在与对方缠斗中插击对方的眼睛；至于手刀，大多都被用于攻击对方的侧颈部或后颈部，这样也可以瞬间是人失去知觉。”
军官一边讲解一边做着示范，虽然是同一套动作，可是做下来明显比其他人流畅不少。
“拳法虽然在战场上很少有施展的机会，但是单兵作战时是你必须学会运用的技能，狭路相逢的时候这套看起来简单的拳法就是你们保命的资本。”
军官一边教导一边强调着拳法的重要性，事实上即使他不开口，在场的所有人也没有一个敢真正松懈的。
将这套拳法练习完毕，所有人开始原地扎着马步，烈日的照耀之下，额头上的青筋一丝丝浮现出来。
“你们累不累！”
“不累！”
“你们苦不苦！”
“不苦！”
年轻战士们的声音如同他们的步伐一样整齐，比起当初集合时的嘈杂，多了几分不自觉的纪律性。
“好，很好。”
军官说话的时候眼神有意无意地落在了站在队伍边缘的江临川身上。
十六七岁本就是长个子的年纪，此时的江临川比起两个多月前又高了几分，与一众比自己年龄大上不少的同村伙伴站一起，江临川甚至都有点鹤立鸡群的感觉。
不过变化最大的不是他的身高，而是他的眼神，褪去了孩童的稚气，多了一丝属于男人的坚毅，不过那份灵动仍藏于他的眼中，只是被那份认真掩盖，不常显现出来。
与两个多月前不同，现在的江临川完全没有了一开始的颓丧，也许是得益于部队的伙食让他原本瘦削的身材坚实了几分，不过更可能是因为那天晚上军官指着腰牌对他说的那句话。
短暂歇息之后，艰苦的操练又如火如荼地开始了，原本高悬的炎日此时不知不觉落到了梢头，而一个个强健的肩头上也开始映出了夕阳的红光，那是澎湃热血的颜色，那是不屈斗志的昂扬。
当月亮升起，年轻的小伙子们卸去了最后的武装，前赴后继地往水里扎着猛子，伴随着畅快的欢笑，一天的训练很快就这样结束，就像之前度过的每一天，恍然如梦，只有身上的疼痛和流过的汗水默默记录着这一切。
……
还是那个天空，还是那片河畔，还是那群人，只是这青青的草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只剩枯黄。
“今天，我们的训练终于告一段落了。”
军官此时已经换上了朴素的秋装，茂密的胡须早已将他原本英气的面庞完全遮挡，唯有那双有神的眼睛依旧依旧蕴藏着摄人的目光。
“其实你们应该都清楚这次训练的原因，虽然你们都是被我们强行召集起来的战士，但是我们找来你们不是让你们当炮灰，当你们的亲人把你们交到我手里的那一刻，我就有权利对你们的性命负责。”
军官顿了顿，突然将头上的盔帽取下，第一次当着这些人露出了他的额头，下面的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只见在他眉毛上两寸的地方赫然有一道三寸还多的刀疤，如同嗜血的野兽吞噬着所有人的目光。
望着一众或同情，或害怕又或是惊讶的眼神，军官却是毫不在意，蓬松的胡须里咧出了一个不以为然的笑容:
“这刀疤就是扶桑狗们送给我的，当时若是我退晚一步，恐怕现在就没办法站到这里了，哈哈哈！”
这好像是一个笑话，然而一百多个原本懵懂无知的年轻人此刻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所有人一言不发，即使踩在松软的草地上，他们一丝不苟的军姿依旧没有移动分毫。
萧瑟的秋风吹过，没有将一张张年轻的面庞雕出沧桑，却在一颗颗稚嫩的心房上书写了伤感，只是不知道这惆怅是因为军官还是因为他们自己。
空气突然的安静，看起来十分粗犷的军官在这个时候竟然也感觉有点手足无措。
望着眼前这群已经脱胎换骨的年轻人，军官突然鼻子微微一酸，这次分别，再见不知什么时候，又或许一别即是永别？
“我给你们看这伤疤，不是要吓唬你们，而是想让你们清醒一下，也许你们现在觉得自己练的已经足够好了，但是你们即将去的是战场，不是训练场，你们即将面对的是费尽心思想置你们于死地的敌人，不是与你们合练的队友，那里是真正的屠宰场，任何一丝松懈都可能带走你们的生命。”
军官将盔帽重新带上，脸上的表情逐渐收敛，空气中弥漫着肃杀的味道。
“可是我们没有退路！我们退一步他们就会进一步！我们的身后是我们的亲人我们的朋友！我们如果怕挨刀，那么这一刀就很有可能砍到我们最关心的人的脑袋上！”
“不过即使真的流血也要流的有价值，越是生死关头越来沉着冷静，纵然你们满腔都是热血，可是每一滴热血都不应该被辜负，所以，尽量活着回来吧。”
军官的一席话撕碎了这群年轻战士心中仅存的侥幸，所有人开始沉思，开始正视自己的身份，开始将自己真正地代入到一个士兵的角色，这时候他们才发现原来对死亡的恐惧从未消亡，只是现在的他们少了一点迷惘，多了一个信仰。
这时候，寂静突然被打破，是江临川，他问了一句好像毫无关联的话。
“教官，你为什么从来都不提自己的名字？”
这时其他人也都抬起了头，齐齐地盯着面前这位熟悉但又陌生的粗犷汉子，因为江临川所说的同样也是他们想问的。
军官闻言先是诧异了一下，然后突然转了个身背对着所有人，挪了挪自己并没有绑紧的盔帽。
“我姓陆，至于名字就不说了，上了战场，少一份相识，就少一份牵挂。”
军官的眼眶有点泛红，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出来:
“当你看到牺牲者的名单，也就少一份悲伤。”
……
当最后一片枯叶从树上，秋风好像将大唐西方的沙子刮了过来，吹进了每个人眼眶，所有人都夹紧了眼睛不让泪花泛出来。
这时的军官已经剃掉了他那并不整齐的胡须，那张英气的脸本想勉强挤出笑容，可看到面前此番景象，顿时骂骂咧咧:
“一群大老爷们，都他么跟个娘们一样干嘛，娘希匹，这个样子还打个卵子仗。”
大家依旧红着眼眶，谁都没有说话，只是不约而同地唱了起来:
“风飞兮旌旗扬，大角吹兮砺刀枪，天苍苍，野茫茫，蓝天穹庐兑猎场，锋镝呼啸虎鹰扬……”
出发的队伍渐行渐远，当嘹亮的军歌都慢慢听不到了之后，他们终于完全消失在了眼帘之中。
军官仍然站在原地，他摘下了盔帽放在自己胸前，然后轻轻擦拭了下眼角，以一个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骂道:
“都给老子活着回来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