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着凉茶馆是一个岁数看上去不小的老人，岁月像是一把刀子，在他的脸上留下了雕琢的痕迹，他的双鬓已经斑白了，唇角始终带着宽和的微笑，细细密密的皱纹横陈在脸上，眼睛里面满是他这个年纪不应该有的透彻。
这大漠里面四下无人烟，敢在这里卖凉茶，也算是个超脱之人了，月昭轻轻地挑了一下眉眼，走至那个老人的面前，“老人家，给我们两各来一杯凉茶。”她一面说着，一面微笑着递过去一块金子
。
干净的手上面那块金子始终停留着，老人轻轻地瞥了一眼那金子，似乎是有些嫌弃一般，摇了摇头，一副孺子不可教的神色。
也不同她说话，只是缓缓的转过身去，并不吱声。
月昭一时之间有些尴尬，不知道这手是该缩回去好，还是该继续伸着。犹豫之下，只好缓缓的把金子拿了问去，蹲下身子问正在弯腰看着壁炉里面柴火的老人，“老人家，你是不是嫌少啊，嫌少我可以多给你一点。”
老人冷哼了一声，没有理她。
月昭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终究是做神仙做久了，该怎么合适的与人交流已经成了一个很大的问题，她还真的是不知道应该该说些什么，只能够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北荒。
北荒见状抿了抿唇，俊朗的唇放平，抿成了一条直线，如同鹰隼一般的眼睛里面满是深邃，“老人家可是觉得我们这样不是有诚意，是敷衍你?”他问。
老人笑答，却不起身看他，“你们觉得大漠里面的水值千金么?”
北荒蹙了蹙眉头，“值。”
“您是要千金么?”不等老人继续把话说完，月昭又继续问。对于一个会变法术的人来说，变出千金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这老人摇了摇头，笑了笑，站起了身，目光灼灼的看着不远处的那一轮夕阳。
“老夫在这里也已经有千年光景了，即是不出这个大漠，便也不需要什么金子。”他一双眼睛里面满是笑意，带着深不见底的意味，“老夫要的是在你们心里面最重要的东西，最值得千金的东西。”
他这一句话，一字一顿。
字字落地有声，眼睛里面满是睿智的笑意。
月昭和北荒相视了一眼，都情不自禁的抿了抿唇。
最值得千金的东西么……约莫就是前尘往事了……不约而同的有些局促，倒是北荒先开了口。
“老翁，您说这千金的东西我们可能是给不了了，您还有什么别的要求倒是可以说说。”
那老翁笑了笑，“老身在太虚幻境呆了千年，识人从来是最准的，我认得你，当年剑挑过四大凶兽，脚踏四海八荒的时候可是连天帝都不放在眼里。跟您提要求老身可是不敢。”
太虚幻境?
北荒冷静如同深渊的眸子眯了眯。
“您是离虚上神?”醇厚的声音响起，宛若一声惊雷一般在月昭的脑海里面炸响。
离虚?
神册上记载几万年前神界与龙族一战，天神们认定四海为妖孽，执意要诛杀掉四海生灵，离虚与巫蛊仙执意以命相互龙族，相传那一战龙族虽是占了下风，但最后一战之中有反败为胜的可能，后因离虚在最后一刻叛离了龙族，回归正道，与朱雀联手，才导致了龙族战败，四海魂归。
后来巫蛊仙就因此与神界结下了梁子，发誓永生永世不回神界，并在凡间设立了结界。
月昭虽不知当年的事情是非因果究竟是如何，只是始终觉着临阵叛离，着实是小人行径，因此心里面也是微微不耻。
“离虚上神那是从前的事情了，如今老身只是一介卖凉茶的匹夫而已。”离虚笑了笑，眸子却是在月昭的身上转了转，也不说话。
气氛仿佛停滞在了半空之中。
过了良久，离虚才微笑道，“老身看得出你们其中一位是远古神明，只是这位姑娘，你的身上笼罩着一股子灯油，老身倒是真真看不出你的来历。”他顿了顿，“其实老身的凉茶倒是也真不止是解暑之用，大家都是神仙，也应当知道自从她设立了结界之后，凡是带有神力的神仙都是进不去的，这一碗凉茶便是帮你们隐藏神力所用的，有三日，你们都会没有神力，三日之后，你们已经在雪顶了，那时候就是有神力也没有什么关系。”
离虚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微微笑道。
“那上神你需要我们拿什么换你的凉茶呢？”月昭困惑。
“一个故事换一杯凉茶。”他认真道。
月昭和北荒相视了一眼，眸子里面都有些沉寂的味道。
“老翁，小仙在神界的离恨天待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年，一直是看着别人的故事的，对于自己倒是真的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可言，哪怕是从前有，如今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月昭微笑着看着离虚。
哪怕前尘往事并不曾尽散，几近一万年的时光蹉跎，很多东西，也确实是不会记得了。
那离虚却是笑了起来，“老夫执掌离虚境那么多年，自然知晓你们的前尘往事了。离虚幻境虽不如太虚那样能够照应的出你的三生，却也能够让老翁我一人知晓你们心中最最放不下的故事的。你们只需要答应我，之后喝完一盏茶水之后，在这里睡一个时辰就好。”
“睡一个时辰？”月昭眉心拧了拧。
万一这睡着的一个时辰，这位老神仙对待他们不轨怎么办，毕竟，这是离虚，几万年前在龙族与朱雀的那一战之中突然临阵倒戈的那位，这人品，月昭嘴上不说，但是着实心里面信不过。
离虚笑了笑，眼角的皱纹都笑了出来。
他也是个活了几万年的神仙，自然是一眼就看出了月昭心里面的想法。
“这位姑娘约莫是信不得老身？”离虚一面笑着一面坐下来，拿起了一壶茶水，自顾自的喝了起来，眸子里面满是说不清楚的闲适与安然，千万年的时光的洗礼之下，这些远古的神仙往往能够被雕琢的更加的干净透彻。
而离虚就是这样的一个例子。
千万年前的事情没有人能够说得清楚，当年的虚虚实实也不是一句话就可以了结的，当年临时倒戈，虽然在神界的史册上面是被写成了回归正道，可是他自己也是清楚的很，那一战，龙族虽败，却是三界之中没有人敢质疑的。而他，却是被神界的神明所一直不齿的。
哪怕贵为洪荒里面的神仙又如何，最终还是在神界没有了任何的立足之地。
离虚苦笑了一下，目光却是飘远了，淡淡的看着不远处的那座雪山。
可是，纵使他不畏惧这天下人的嘲笑，他也终究还是怕那一人的不理解。
当年的那种情况之下，所有人都觉得他贪生怕死，可是谁又想过他的处境。
时间一跃已经是千万年，洪荒里的神明们有的以身殉世了，有的不知道跑到哪出渡劫，变成了什么样的人，只有他从那一战开始便守在这里，等着属于他的因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