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儿你能看见护法神？”
玄明真人一怔，细细打量了林君溪一番后，不免有些惊诧，只道：“先进去。”
林君溪点点头，乖巧地跟在师父身后一言不发，心里却是有点不安。
玄明真人见了，也没说什么，只是带着徒弟走过高大的青石牌楼，缓步上漫长的玉阶。
林君溪下意识抬头一看，只见那石匾上书有“大罗天阙”四枚云篆金字，林君溪知道这应当是由第一代神宗宗主所题。
同时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林君溪只觉得通神峰上的气息比之澄心谷要来的更为清冽。
走了约莫一刻，林君溪方才又看见了山上连成一片的宫殿群。
在一座庄严宫殿之前，玄明真人停下了脚步，林君溪亦跟着止步，向上一望，毫不意外地看见了同样由云篆书写的“紫微宫”三字——
心里也是明白为何自家师父会着急来这，这处宫殿可谓是神宗最重要的建筑，其中供奉着他们神宗的主神。
虽说玄门弟子皆是太上门下，一律尊奉三清四御，可每派所有的法脉，所承祖师往往不尽相同。
就好比林君溪所知，元空一派传承的那卷天书就是由玉清一脉所出，乃直指无上天仙大道的正统妙法。
可神宗的传承，虽说也脱胎于此，但是更核心的却是源于第一代宗主所得的另一册星阙金册。
同样是仙道上品的传承，只不过相较元空派嫡传的玉清仙法来说，神宗的星阙金册却是与之截然不同的另一门大道……
玄明真人没让林君溪多等，停顿了片刻，便上前推开了那两扇尘封许久的大门。
一进宫殿，林君溪就看见在中央巨大神台之上，在那座古朴的神龛中，安放着一尊高约三米的白玉神像。
神像前的金炉中正燃着三支清香，周围还摆满了各色新鲜瓜果等供品。
在林君溪眼中，这分明是时常有人前来祭拜打扫的结果……
玄明真人信步走至神台前，自一旁的木筒中又以左手取了三支清香，默默拈香祝祷，口中同时轻诵：“道由心学，心假香传。香爇玉炉，心存帝前。真灵下盼，仙旆临轩。令臣关告，迳达九天。”
诵罢，只见三支清香已然自燃，玄明真人按中、右、左的顺序依次将香插入炉中，复又在蒲团上一礼三叩首。
礼毕，随后示意林君溪上前敬香。
林君溪也不慌张，他前世原本就长于道门，十数年中没少值殿，这等上香之事自然是驾轻就熟。
按照自家师父方才的动作，林君溪同样做的像模像样，礼仪与玄明真人如出一辙。
这副姿态，让在一旁默默观看的玄明真人暗自点头。
林君溪没有多想，只是放下了诸般杂念，让自己的思绪保持纯粹。
道佛两家都有焚香之礼，玄门又素来崇尚“心香”之说，有道是：“一柱真香通信去，上圣高真降福来。”
在神前上香，这心诚不诚，就首先显得无比重要。
唯有心念纯正，祝祷才有可能借助香烟传入天界，达到神前。
当然，姑且不论列代祖师与神尊会不会降福给你，只要是在祝祷时，心中胡思乱想，那就是渎神！
神宗与神道的渊博极深，虽然林君溪觉得祖师爷与上界神灵不会那么小气，但也绝对不想试试他们的气量……
紫微宫极大，位于通神峰的中轴处，乃是一整个宫殿群。
在这主殿中，所供奉就是玄门四御天帝之一的“中天紫微北极太皇大帝”神像，而在紫微宫周围，北边尚有七星殿、南方有南斗殿、后立有斗姆殿，如此不胜枚举的殿堂中，供奉一应神灵。
将香敬完，林君溪与师父一同出了紫微宫。
往斗姆殿之后走去，在那儿就是他师父居住的静室了，在路上玄明真人含笑赞了一句，“看来你的功课不错。”
“是玄参师叔教君溪的。”眨了眨眼，林君溪对于来自师父的夸奖，他表现得有些害羞。
“功课者，课功也，课自己之功，修自身之道也。”
摇摇头，玄明真人显得语重心长，却是慈祥地教诲道：“溪儿，你当谨记为师今日之话。”
“师父请讲，弟子自当铭记五内。”
林君溪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这样的表情出现在他还没长开的小脸上，显得有些好玩。
玄明真人也忍俊不禁地笑弯了一双星眸，伸手揉了揉自家徒儿的小脑袋，方道细细教导弟子。
“道本虚空，无形无名，非经不可以明道。道在经中，幽深微妙，非师不能得其理。”
真人说罢，停下脚步，弯腰与林君溪保持平视，“溪儿，你生来早慧，我想你应该明白为师的意思。当然，也可能你现在无法理解，只是你日后自然会懂。”
“师者，传道、授业、解疑也。”顿了顿，玄明真人看着林君溪若有所思的神情，又笑了笑，“师父于道之一途，所能帮你的不多，但同时，师父也不会强求你去修道……”
林君溪听了，心里骤然一颤。
“莫非，师父早就知道我原本志不在此？”
不怪林君溪奇怪，因为在他前世玄明真人从未对他说过这般的话，一时间林君溪不由觉得心情有点复杂。
对于明显有着心事的小徒儿，玄明真人点到为止，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同时心下暗叹一声，弟子聪慧乖巧，他这当师父自然喜悦，可对于林君溪来说，他却并非一定要他来继承自己的衣钵。
面对这个小徒弟，玄明真人只能说：“果真是慧极必伤啊……”
比起证道登真，玄明真人只希望林君溪能够随心所欲地按自己的意愿生活。
只求祖师保佑，能让他这苦命的徒儿……寻得一线生机。
玄明真人相信林君溪应该领悟他的意思了，于是默默地牵着他继续走在山路上，却不料被人扯了扯衣袖。
“师父，您还没告诉我那个金色人影是什么呢。”
长生也罢，不死也好，我自会寻得那一线生机。
想通之后，林君溪心中一片清明，目光如炬般盯着自家师父。
“哦，溪儿不说师父可是忘了呢，果然老喽……”
玄明真人被林君溪一说，才像刚想起还有这回事，故意这般说着，看徒儿那一脸不信的表情也是觉得好玩儿，“好好好，那在师父说之前，溪儿先回答为师一个问题。”
“什么？”林君溪有些茫然，“师父尽管问便是，只是若溪儿答不出来，您可不能笑话我呀！”
玄明真人笑着点了点头，“溪儿我且问你，何为阴阳？”
阴阳？
林君溪想了想：“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
“溪儿最近在读《易经》？”玄明真人对于徒弟这般直接照搬经句的回答，不免失笑，“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阴阳之于天地犹如清浊动静。”
“纯阴而无阳者，鬼也；纯阳而无阴者，仙也；阴阳相杂者，人也。是以，惟人可下为鬼、可上为仙。”
似乎担心林君溪无法理解自己的话，玄明真人又道：“仙神皆为纯阳之体，而寻常凡人之所以对神鬼视之不见，盖为先天元气转化后天，使得灵窍闭塞，方不能视之。而也有一些人，或因机缘巧合、或有意而为之，得到目视阴阳之力，则不属寻常。”
“那师父，您的意思是说，溪儿也得到了目视阴阳之力？”
林君溪眼前一亮，想了一想，复又问道：“那像您与长老他们，不也修成了仙身么？为何师兄他们还能看见师父呢？”
关于这种能力，林君溪也曾在杂记传说中看见过，只是未曾放在心上，不想今日倒是有此一说。
转而却又奇怪起来，他前世可不曾有过什么目视阴阳的本事啊……
“哈哈哈，傻孩子。为师虽修成仙体，但又非刀兵尸解得道，未曾舍去这有形肉身，你等自然可见。”玄明真人笑了笑，“况且你那眼睛，却也不是寻常的能力——”
玄明真人话说了一半，就卡在了最关键的地方，随即好整以暇地看着林君溪。
果然，又来了！
林君溪脸色一黑，他就知道！
自家师父每次总是喜欢话只说一半，然后让人来求他，这不，又来了！
心下腹诽不已，林君溪却还是轻车熟路地扯住玄明真人的袖子轻轻摇晃，“您就告诉我嘛！”
“咳咳咳——”假意咳了几声，玄明真人一脸严肃：“寻常之人，即便使什么法子，也至多不过看见一些阴魂鬼灵罢了，这种是为‘阴眼’，并没什么好的。而像你这样的，却是能够上观神灵的天目！”
满意地看着林君溪听得一愣一愣，玄明真人不再吊着徒儿的胃口，“你方才所看见的金甲人影便是守护我通神峰的护法神。”
“师父，听您的话，似乎那种阴眼不算什么？天目呢，天目很难得么？”
听玄明真人之言，让林君溪觉得他师父似乎对阴眼很是不屑，他现在却是有诸多的问题，只盼自家师父能够一下都给他解释清楚才好。
玄明真人也没让他失望，即使小徒弟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问，他还是面带微笑，没有丝毫烦恼，“所谓的阴眼并不难开，像民间传说的抹上牛眼泪便能够见鬼，也的确有点效果。”
“可你别觉得那是好事，阴眼只是目视鬼物，并且你能够看见它。它也同样能够看见你。运气若是不好，招惹了怨气深重的厉鬼，一不小心便会将自身性命都给搭上了，即使不那么倒霉，可有本事开，没法子关，只能白白损耗精气，最后折了寿数。”
玄明真人又伸手揉了揉小徒儿的脑袋，“天目则不然，除却目视神佛之外，还有诸多妙用。可往往有的人，终其一生都未能够修出一双天目啊……”
“那师父我……”林君溪正要说话，却被玄明真人止住了。
“先听我说完，我们神宗不同于一般的仙道修行。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更偏向于‘神’而非‘仙’。溪儿，你可明白？”
玄明真人停下步伐，恰巧西沉的夕阳照在他背后，让玄明真人如同披上了一件赤红的霞衣。
林君溪站在一侧，只听他师父缓慢而又有力地说道：“神而明之，存乎其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