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卷、十九章
“但是这件事情同你追金蛇刀没有关系。”
顔清秋告知了自己的身世过去，林剑也甚是吃惊。照理说明律司是有一定的卷宗记录，大概是因为顔驺虞是水国的官员，所以关于颜家的卷宗林剑并没有看过。
不也是她自己办案疏忽，顔清秋自称水国人，又姓颜，林剑应当有所察觉。
可能是临近满月的关系，神智有些无法控制。林剑梳理了思路，对待这件事情也是一贯的冷静。顔清秋对于林剑的这种反应倒也不奇怪，而是顺从的点头承认。
顔清秋解释：“如果单单是这样的话，的确没有什么关系的。可是那个带走我的人，让我见到了金蛇刀。”
林剑这回更是吃惊：“你见过金蛇刀？”
顔清秋肯定的点点头。
林剑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拉着顔清秋的手向外走。顔清秋纳闷的跟着她，回头望着穆谨丞。穆谨丞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便抹去了自己的踪迹般消失了身影。
顔清秋只能任由林剑拉着她走出悬案阁，林剑去马棚牵来一匹马，坐稳之后对顔清秋伸出手。
“上来。”
顔清秋很是别扭，她没骑过马，也没有和别人一起骑过马。林剑看出她个中小纠结，说道：“如果你不上来，就得自己走着去。平时我不用骑马，但是你绝对赶不上我的速度。”
顔清秋说道：“那你告诉我要去哪里，我自己雇车过去。”
林剑想起了那个尸语者说的话，对着林剑露出阴森森的笑容。
“这里很是不干净。我要去的地方，你未必找得到。”
顔清秋骇得脸色煞白，抓着林剑的胳膊直接跳上马背坐好，嘟着嘴道：“好端端的，别吓人啊你……”
缰绳啪得一甩，膘肥体壮的骊马蹄白踏雪嘶鸣一声疾驰而去，雪蹄溅起地上尘土洋洒落后。穆谨丞现出身来，一面咳嗽一面吐槽：“这女人骑了匹马就了不得了！现在跑得那么快，我怎么知道你们两个去哪儿落脚？”
明律司所在之处乃是武林司总署所在地，刚好位于火离之国、巽风之国和水坎之国三国的交界中心处。这条边界线刚好是天然形成的弯道峡谷，峡谷之上望不见谷底，身于谷底之中抬头望不见天空。武林司请来了山艮之国最有名的工匠打造了一座堡垒，包揽了整条峡谷打造成了一条天然的堡垒。
峡谷之上是会客居住所在，谷底便用来驻守防御，训练所在。峡谷最深处也是最黑暗和寒冷的地方，也就成了明律司关押那些江湖上通缉的犯人的监牢。没有水，粮食，丢进谷底之中忍受冷冽的强风刮过，渐渐沦为一具干尸。能吃得食物只有仅在这峡谷之中生存的一些昆虫和节肢动物，久而久之也被那些为了充饥的犯人吃光啃净。
镇守监狱的掌狱司——执狱监使周南是个五大三粗身材壮硕的汉子，浑身上下没有一块是多余的肥肉。眼睛瞪如铜铃，说话声如洪钟。兵器乃是长七尺，刃长三尺，柄长四尺，下用铁钻重达五十斤的斩马刀。周南皮肤黝黑，远处望去如同黑熊直立。他常又气势凌人少言寡语，更显得整个掌狱司无他便不能太平。
周南看守掌狱司已经有三十七年。
这三十七年之中就没有从他手指缝里溜出去的一只苍蝇，一只蚊子。
江湖上也知道，只要是掌狱司的周南看守的牢狱，就像是一毛钱进了铁公鸡的口袋里，再也出不来。
传说毕竟是传说，现实总是残忍的。
不论再如何厉害的人，都会遇到一些怎么也解决不了的麻烦，和几个能克制住他的人。
周南也不例外，他的眼前正有着这样一个人。
他坐在自己居所的陋室之内，看着眼前的人。
峡谷底下光进不来，在牢狱中只能点上防风的罩灯。罩灯的灯芯浸着可防水的火油，不论怎么扑也不会扑灭。这火油燃烧出的光是蓝色的，在黑暗的峡谷底部，愈发显得阴森诡异。
周南的对面站着一个女人，灯火照出她略显妖艳的脸庞，身上穿着简单到根本不入时流。暗底子的布料绣着花纹，若不是刚好站在这蓝色的灯火之前，在这黑暗之中根本看不清楚。她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穿越而来的女人，但头上竖起的一对猫耳暴露了她身为碧落人的最基本标识。
周南认识她，也知道她是谁。
他一贯威仪堂堂的气势消失了，仿佛一个青壮年瞬间成了老了七八十岁的臭老头子。他手中的斩马刀也一并随着主人失去了逼人的杀气，静静的呆在主人要它呆的角落里。
周南望着女人，眼神中透露出一股悲伤。
女人开口了。
冷漠，无情。
“他死在这儿？”
周南知道她问的是谁，点了点头。
一个粗犷壮硕的汉子却用颇有些凄冷的话语同一个女人说话，还说的非常小心翼翼。这不论让谁看见，都会觉得是一件怪事。
女人却没有任何反应，而是继续用她冷漠无情的口吻问：“死前有话？”
周南摇了摇头。
“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将自己的眼睛挖了出来交给了我。”周南从怀里掏出一个蓝影石造的宝盒，交给女人。
盒子里是一对儿完好无损像是刚从人身上剜下来的眼睛，血红色的眼睛。
周南望着那对儿眼睛，眼里有泪。
镇守掌狱司三十七年没有流泪，铁打的汉子，现在却对着一对儿眼睛流泪。
“我知道的。像他这样的人原本就不应该活在这世上，所以早走了早好。但是要死还不能择一个地方死，偏偏要被迫回到这儿受苦而死。这一身的功夫如今也算还了，你带走好好安葬。我做兄弟的，也了了心愿。”
女人将盒子还给周南，道：“与我无关。”
周南一把抓过斩马刀，厉声道：“你若不答应我，今日你是出不去了。”
女人冷冷盯着他。
“我与他们并无任何瓜葛。”
周南激动地说道：“可你是金蛇刀！”
女人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更显得她原本就有些妖冶的面容多了妩媚。可这样的笑容在周南的眼里却是危险的，致命的。女人身上并没有散发出令人恐惧的杀气，但是她嘴角扬起的一丝笑容，却包含着死亡的意味。
“那又怎样。你若该死，现在早已经死了。我只是不想杀你，你不要得寸进尺。”
这大概是赤蛇说过的最长一句话。
周南松了手，斩马刀当啷落地。他一屁股坐了下来，坐在椅子上抱着脑袋。
“我无法杀你。”周南说，“我大可拼了一条老命，可是我却不能杀你。”
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眼泪鼻涕横流。
“当年的事我记得清清楚楚一直没有忘记，我一直在后悔。 我为了活命出卖自家兄弟，令他身陷囹圄。他被抓回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不会活下来了，可我却没有救他。”
周南痛哭流涕：“我是个懦夫，人渣……你为什么不想杀我！”
赤蛇还是一样的话语：“与我无关。”
周南的脸上是绝望的神情，他这一辈子都逃不出自造的枷锁牢笼。为了活命出卖兄弟，但凡一个仁义之人都不会原谅这样的人。不论他武功有多高强，权力有多大，地位有多高。
灯油燃尽了，幽蓝的光暗淡下去，周围沉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周南看不见赤蛇，也不会知道赤蛇现在脸上到底是什么样的神情。
黑暗之中，也没有人能看到周南此时会是什么样子的神情。
“你走吧，我当你没有来过。”
冷风送来了周南的话语。下属很快送来了灯油，这间陋室里重新亮起了光。灯火照出了周南苍老疲惫的脸，下属垂首直立，抖抖索索不敢说话。
周南是那么威猛的一个人，怎么会有这样的表情。
另一名下属慌慌张张跑来向周南报告，看见他也是惊得不敢出声。
周南知道下属要报告的是什么，他挥了挥手，握住了斩马刀。
这柄长刀回到了主人的手中，周南神情变了。他又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掌狱司执监狱使，从来没有一个犯人能从他的手中逃脱。
“周大人，金蛇刀闯入掌狱司带走了一名要犯。去追她的兄弟全都死在她手上了……”
下属小声说道，这个年轻人失去了自己的兄弟袍泽，带着希冀看着周南。他想从周南这儿得到帮助去向金蛇刀复仇，周南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消息传出去了？”
周南问，斩马刀的刀刃闪过一丝寒光。
“还没有。金蛇刀来掌狱司劫狱这还是头一次，就属下和去追拿得兄弟知道……”下属回答道，周南笑了一笑。
“那你是如何知道她就是金蛇刀的？”周南话音刚落，刀光闪过，斩马刀回到了它方才所在的角落里，刀刃上淌下一丝鲜血。下属不可置信的瞪着他，也吐不出一个字。慢慢的，下属的身躯从中间分成了两半，一半在左，一半在右分开倒下。
淌出的鲜血沾湿了周南的鞋子，他抬头看着一旁已经吓傻了的添灯人。
周南笑了笑说：“这个人谎报急情，已被我杀了。我所在的掌狱司飞不出一只苍蝇，也逃不了一个犯人。对么？”
“是是是……是是的，是的！”
添灯人跪在地上，抖如筛糠。周南挥挥手，添灯人拖劈成两半的尸身出去，拖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周南依旧是周南，他坐在陋室里，手中攥着蓝影石制成的宝盒。
宝盒里是一对儿血红色的眼睛。
活生生如同刚从人的眼眶里剜出来一般。
这对儿眼睛来自于一个人。
红眼没，赤蛇出。
周南发出了一声叹息。
“这是个诅咒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