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班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我才从座位上起来准备下楼，顺便又回头看了下后排的少女，她与我四目相接，轻轻颔首。
我立即会意，坐下想再晚点儿走。她没动，估计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忽然窗外探进个头来，是刚出门的周博。他对我说：“走，上厕所。”
我迟疑了一秒还是站了起来。周博这孩子比较在意朋友，尤其是朋友对他的态度，若是他认为两个人的友情变质了，那他受伤害的程度会蛮深的——总而言之，我决定像平常一样陪他去上个厕所。我出门时用目光向墨茗抱了声歉，墨茗微微摇头，表示不介意。这时正巧有班里的女生招呼她一起下去，她和我一样明显愣了愣，等到反应过来才起身与叫她的女生一起说说笑笑地下去了。
『我先走一步咯。』能力【心语】的微声落在我心里，我朝反方向的男厕走去，没回头，点了点头。
“你点头干嘛？”一旁周博突然说。
“没事，在想事情……”我结结实实地惊了一下，嘴上含混糊了过去。
“是在想那个新来的妹子吧——”博哥伸手搭在我肩上，肥脸凑过来，用揶揄的语气说道。
我不可控地猛抖了一下。要说之前只是因为出其不意的询问而惊到，但现在我的心里则是被这一问惊得激起惊涛骇浪。
“嗨，嗨。小明，在博哥面前掩盖什么是没有效果的！”周博呵呵地笑，以“我们都是男人”的眼神逼问，“刚才你俩眉来眼去我可都是看得一清二楚！说！啥时候勾搭上的！”
“什么勾搭……她昨天才来我们班的好吗。”明显底气不足。
“哎呀，爱情不分时间地点性别地位物种死活的嘛——”咄咄逼人加气焰嚣张。
我一时语塞。总不能说我前天死了一回又活了过来拥有了超能力马上还得履行承诺帮助新来的墨茗同学与敌人在校园里来场生死之战吧？
就在我说不出话的当口，周博用意味深长的眼神凝视我，直到我被看得浑身发毛后才大笑且大力拍打我的肩膀，换上一副“我什么都知道了”的语气对我说了仨字：“哥，顶你！”
我毛了，虽然我想不通为什么会毛：
“顶你妹！”
记得前天晚上墨茗掉进来把这里砸得乱七八糟，可天亮一切就恢复如初了。是那个“结构控制”做到的吧。
超能力……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东西。
估摸着底下要开始跑了，我和周博急忙向操场赶。
到了队列在陈皖昌“快点！”的尖锐声线招呼下站进了最后俩空位。我俩刚刚站定，全天朝学校共享的《运动员进行曲》便悠扬自四面八方的扩音器里传了出来。
要开始跑了。六个班三百多人一个方阵，队列呈4:∶3的长方形。而我们班位置靠后，从听到音乐最前头开始跑到方阵最后也动起来，中间是有时间差的，届时方阵会拉长1.5倍左右，六个方阵三十六个班大概就能把环形跑道占满了。
……自开启了超能力好象什么事都喜欢多想两下……我偏头揉揉额角。
忽然，我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正好与前面回头看我的墨茗对上了视线。现在的我经脑域开发理论上最没战斗力的“纯脑域开发”后，目前可以感知到任何人投来的目光。
——不对劲。我从少女的眼神中读出了这三个字。
此时，方阵的前半段已经开始慢跑了，后半段还未动。
“啊——！”远处，高空，微弱的尖叫，乍听之下似乎只是错觉。
一瞬间不祥的预感爬上心头！寒毛炸起，全身的血液好似逆流回心脏，手脚冰凉！在这个无法形容的刹那，我仰头一声嘶吼。
“都把耳朵捂上！趴下！张嘴！”
我揪住身旁周博的衣领，把还不明就里的他向旁一扯，顺势我也倒下。
左肩重重碰在地上，我顾不上疼痛，用最快的速度捂上耳朵，再最后告诫了一声：
“张嘴！”
周博两手早按在了双耳上，闻言一片茫然，机械地张开嘴。
仅这一秒，那“声音”，到了。
——在我被“杀”的那天晚上。在她被礼服女打回我寝室之前。
曾听到过一声很飘渺的尖叫。我以为是墨茗发出的，可问她却得到了否认的答案。
那么只有一个，唯一一个解释了：那声尖叫，的礼服女发出的。
这意味着——
我条件反射般地向上看。视野里，高空中，一个黑点迅速放大，同时奔袭而至的，还有以这个黑点为中心，四散展开，汹涌的圆环状空气涟漪！
——那个穿礼服的来了！
正在我得出结论的瞬间环状激波冲至……不，是音波的滔天巨浪压至！
透明的冲击波砸在操场正中央无人的地方，然后像真正的涟漪一样，荡开来，荡开来……荡开来！
从空中鸟瞰的话，就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操场”这个平静的湖面，一圈圈的水波散播开来。
我震骇地注视着眼前。
但若是一个站在“湖面”上的渺小生物看来呢？
那就是迎面推来的水墙，海啸一般的存在！
我的面前——或者说全校列成六个方阵，站在塑胶跑道上，几乎是圆环状分布的所有师生面前，所看到的应该都是这个情景：
空气扭曲化作的虚无浪头——至少有两层楼高——向脑门上压下。
我无可奈何地闭上眼，从心底里流露出的无能为力实在是非常糟糕的体验。尽管大概猜到这是没有太多冲击力的声波，专门用以使人丧失意识的攻击，但……
如此渺小……
就像大自然的惩罚。
亏我想的明白，但一点忙都帮不上，甚至自保都无法做到。
我……真弱。
咦？
没有痛感，意识也还清醒。不是被秒杀了吧？好奇一下压过无力，我唰地睁开眼。
一面巨大呈赤红色的屏障立在“海啸”和我们中间。它高五六米宽十多米，简直像堵城垛。正在激烈地颤抖，化解音波的震荡。
这是！我低头看，地上已经不是红色的塑胶地了。
果然是塑胶跑道。
那么……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墨茗，她半跪，双手按在地上，手底下的跑道已经消失，露出水泥的灰色地面。她用眼角的余光瞟了我一眼，声音飞快在我心里响起：『保护好自己。』
这时塑胶盾墙停止了震动，看来这一击已经挡下来了。我听到这话心头一震，话音脱口而出：“喂！……”
她却伸手一探，云断出鞘，双手持剑狠狠往后压，然后向前一挑！银光闪过，一道裂缝便自盾墙中央现出，嚓地裂开。与此同时少女倒拖着剑冲过盾墙，身上已经现出几分银色光辉。我的视线被盾墙阻碍了一瞬，就听到“呜——呼！”的喷射音，墙的那头立刻起飞一个纯粹化为银白色的光影，冲天直上，迎向那垂直俯冲的袭击者。
……喂，你也要小心啊。我把这半句话吞了回去，注视着那快拉长成一线银光的身影。
不对。心中正泛起异样感情的我脑中忽然划过一个念头：
墨茗不是说过，对方是一支三人队吗？
我心下一抽，坐起身顺便对着痴呆傻愣的周博道了一声“小心！”便站起向四面张望。
看清楚情况的瞬间我觉得脑门轰的一炸，两眼发黑。盾墙只护住了我们一个班，其他所有班都乱七八糟的倒在地上，能看到所有的人，无论学生还是老师都从耳孔里汩汩地淌出血来，双目紧闭。只有少数人还能挣扎，抱头痛苦的呻吟着。
——确实是致人昏迷的攻击，没有要人命。
这个念头仅在我脑海里闪了一下便抛诸脑后。现在全校师生除我们班基本都躺下了，而我们班五十多号人估计除我以外也都在懵懂的状态中。
这群混蛋！我暗骂。好一招！自己无所顾忌就挑个大白天来攻，若以全校人的生命为威胁，那么她不败也得败了！
我正想到这个最坏但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时，操场上空，银白光影和已扩大至同样大小的红色来袭者强行对撞。一触即分，再触再分，一秒之内，冲撞已达十多次。而这一秒之后，轰轰然的碰撞巨响才响彻校园。她们过招的次数极速攀升近百，绚丽耀目的巨大火花在阴沉的天幕下往复炸开，带着兵戈杀气的美感。
这是两个拥有超能力的女子的生死相搏啊……我靠现在想这些没边没际的干嘛。
突然上空战况急变。银色光影在即将出手的刹那减速，好像遥相呼应，一道橘色的火线拔地而起，贯通长空，自银色光影的身侧擦肩而过。若她没有减速，估计会一头撞上这橘色火线。
礼服女一下得势，去势一凝，一道冲击波悍然而出！锥形的波纹连我这个在地上的都看得清清楚楚，银光结结实实挨了这一下，在空中退了好长一段才止住去势。
刚才那是……子弹？曳光弹！得亏我平时读过军事杂志，知道曳光弹的颜色。我拉回视线凭着短暂的瞬时记忆来寻找那名隐藏枪手的位置。
『还不趴下，三人队来齐了，想死吗？』
……很疼吧？
声音淡然却有些颤抖。我忙低头蹲下，但我所想她却无法听见。
可恶！这就是“配合严整的小队”吗？难怪她会被逼至此！
思绪一片凌乱，我吞口唾沫，脑内冰冷被我第一次可控的调出，弥漫至全身。狂跳的心脏和急促的呼吸都舒缓了下去，逻辑重构。
第一人是礼服女，第二人应该是刚才打冷枪的狙击手，那第三个……
我抬头寻找三人小队的第三人。
原以为第三人也是隐藏起来的，令我没想到的是，这人不用我找，自己就蹦出来了。他在操场正中现身，方式毫无征兆，就那么出现了，就好像——瞬移什么的？也有能力吗？
一个壮汉，一头寸长的金色短发，脸上戴着副橘色镜片的眼镜，听周博说过类似的东西，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战术眼镜”。身上的应该是迷彩服吧，不过是灰色调的，没见过。他的背上有一具大得吓人的背包，占据了他全部的宽阔背部……不过为什么看起来像一个超大号的麻将牌啊？
麻将牌男上身的灰色迷彩是短衣，紧身的短袖下连贯着棱角分明的肌肉曲线，我看了下自己没甚肌肉空余脂肪的胳膊……唉。他骨节粗大的手上戴着灰布的半指手套，拎着一根……管子？管型设备看起来一米五以上，末端连出一根软管，接入背后的“麻将牌”里面。
看样子像是重机枪，但是管型设备和软管怎么想也不该是枪械……
等待他攻击一次自然就知道了。我放下疑惑，向麻将牌男的下半身看去——
他的双腿也穿着灰色基调的迷彩。只是……
呼吸陡然凝滞。
——半人半械的怪物！
没错！半小时前在上课的时候做的梦！他的腰部以下全部是金属、线路、齿轮构成的盔甲样机械外壳！
我猛抬头。天空上，两女的战斗，暗沉的天幕……未知枪手的狙击！
都梦到过！
透，透亮未来的梦……？
停下！我死咬牙关，生生掐住思路。现在不是想这些东西的时候，记住，放到以后再去想，现在先解决危机。
金发壮汉，麻将牌男走动起来，铁灰的管状设备前端微微抬向上。他本人也高昂着头，关注着天空的战况。
我的全副精神也被他的行动和自己弥漫全身的冰冷双双拽了回来，像是冷水浇下。
太好了……我一边观察他的动作一边暗暗冷笑。这支三人队，只将她作为有威胁的人物，我们这些学生……恐怕根本就当成不存在吧。况且礼服女一来就直接击倒了全校的师生，排除了他们自认为在学生中的潜在威胁，而正因此，眼前这位麻将牌男大概更加不会在意我们了吧……这是我现在唯一的先机。
我有些僵硬的思维终于活络起来。视线牢牢锁定他身上所有的装备，搜集一切可供分析的情报。
……很奇怪啊，壮汉背后的大箱子不是背在背上的……背后和大箱子有一个明显的距离，侧面看去留下了一条缝……是把腿上那层金属外骨骼当作支架，架在上面吗？
原来如此。
念头闪掠迅速如电火花，只眨眼，定计！
盾墙在溃散。看来能力“结构控制”不是万能，无使用者控制，被改变结构的物体会自行变回原样。就像一块冰，置于常温下又渐渐化成水一样。
我低头看看趴着装昏求无视的博哥，又再次环视同学们，有一些仍木愣愣，有一些摸出手机对准天空，还有些女同学在嘤嘤低啜。
我默默将外套脱下——一件化纤料的薄夹衣，然后一点一点在右臂密密匝匝地缠上。
没武器，只能用这个暂代了。
麻将牌金发壮汉在操场上仰头看天，同时也在朝我这个方向靠近。依他行走的速度，我可以从容的准备。
从手肘，到捏成拳头的右手，已经被外套缠牢。我握握拳，嗯，不影响行动。
可不知为何，我感到有点不安，愣了半秒钟后，我稍微将它松开了点。
周博趴在地上，半边脸贴地，用一只眼惊讶地瞪着我。我对他笑了笑，摇了摇头。
天空爆开激烈的火花，我抬头看着，一时间千头万绪自心底下冒出，我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然后，深深地呼吸，闭上眼睛。
这不是儿戏！这是生死间的战斗！你必须活着！对方必须……
冰冷淹没脑海，埋葬了所谓“感性”这种东西。这次的冰寒甚于以前所有，我第一次“使出全力”。
缓缓睁开眼，一切纤毫毕现。
我知道，此刻我的眼底闪动着自出生以来最残酷的光。
十米。七米。五米。
……四米。
上！
半跪姿的我，大脑下达了指令。大腿爆发的力量传达至足尖，我对准麻将牌壮汉仰头看天的侧影冲了过去。
三米我用了两步。世界在这短到眨眼的时间里消失，只剩下我和他。离得近了才真正领略了这个背个“麻将牌”的男人恐怖的身高。随着接近，壮汉的阴影像山一样压来，拎到腰间的管状设备居然跟我的额头差不多高了。
……说实话，活到这么大第一次见到长得这样高的人。
壮汉立刻警觉，侧头看向我的同时腰部拧转，管体横扫，当做长棍横空挥来。
我下意识地闭眼一缩头，但马上又暗骂自己一声蠢货，强迫自己睁开眼来盯着我这辈子第一次需要拼命以对的攻击。
认为我不是威胁吗？连热兵器都只当根棍子来使。那么……！
我低头往下蹲，跑步姿势使用下蹲实在对腰胯有很高的要求，我竭力屏蔽下半身骨头传来的压痛感，成功在冲刺惯性下把自己变成半蹲。
粗大的管体从头上扫过。我仰头迎向壮汉吃惊已极的目光，浑身“战”的气息呼张欲出。
“喝啊！”我的足尖再次发劲，浑身舒展的感觉让我挤出了肺里的空气，起身奔跳。
计划围绕着一个核心：上他身！那样我才有绝对的手段赢他！所以只有趁现在他轻敌的短暂空档跳到他身上去，只要他没有超乎我想象的攻击手段……
啊？
我目瞪口呆。
刚刚那记扫棍居然克服了惯性，被壮汉巨大的力量生生拉回，后缩，双持，顶在我的脑门上。而我正要向前跳起，就像迎面撞向他的管口……不，更象是炮口。
……见鬼！
腿部整体已经在发力向上了，看着开始亮起微光的管口，我的脑袋一片空白。
差距是巨大的——这我早已有了深刻认识。但我真没想到，这差距大到我连想都想不到！
刚上阵就要输吗？
忽然我的身体自己动了。
“跪倒。”
我的脑袋自己冒出来这么个念头，双腿立刻软了，先是左腿，右腿迅速跟上，双膝撞地，身体后仰，起跳之力变成冲刺的惯性，在粗糙的操场地面上滑行。
就在这一瞬机变后，管口亮光暴突，吐出了一条火龙！
火焰喷射器。那么他背后的大号麻将牌就是油料箱了。真搞不懂我为啥这样淡定。
发梢几乎被燎着，火蛇拂过面颊，灼痛的感觉在脸上蔓延。
没错，我一直忘了，她昨晚教我的一样东西。
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想！
我看到了铁灰色的长管，我滑到他攻击的死角了。
直觉所下的死命令下达至双腿，我做出了我以前绝无可能做出的动作：
如同踩了弹簧，我生生向正前方弹了起来。面对结束喷火，迎面再次扫来的金属管体，我抢在被打中脑门之前挥动手臂，狠击在管身之上，触觉信号隔着几层衣料蜂拥而至，我瞬间把握住“力”的走向，借着反弹回来的力道于半空一个旋身。旋转的身体轻轻巧巧溜过了扫来的攻击，看到壮汉不可思议的脸，大概在他看来，我只是凌空一转，身体就像一道轻烟，让攻击“穿”了过去。
手臂一阵痛，但大脑直接无视，跃起余势未减，上了身就可以好好治他了。
嗯？
好……烫。
手臂中段传来甚于骨裂许多的灼烧感。那种能让视野宽广很多的“能力”自然发动，眼角余光捕捉影像：
外套在烧。火势蔓延，眨眼工夫整个外层就被火光包裹。
见鬼。管体的外壁这么导热吗？突破化纤的着火点了。
正面视觉立刻同步捕捉到面对面的壮汉脸上露出的狰狞笑容。
以为我又撞上计划外了吗？
我也笑了。小臂放松，左手握住肘部露出的衣服轻轻一抽。开始就没绑严实的外套被我从手臂上抽离，然后……像火炬一样高擎！
是计划内啊蠢货！我在心里呐喊。
砰！
着火的衣料四溅，带火的“短鞭”抽中了壮汉的脸。他被打得头一低，左手松开火焰喷射器的拎柄，粗壮的手臂带起一股风声，呼地向我抓来。
少了一只手拎，管体前端自然下垂。他的脚步没有后退的迹象，果然是那副外骨骼，是主承重而不是主机动的目的。不能动的重火力手，靶子而已。
以上。推测成立一半。他的手背还在抓过来，我凝视它，心里已经计算完成所有克敌制胜的可能。
我仍是浮空。
他目测2.5米高。
我此刻开始下落。
对他而言处于不上不下的中段。
按理说，我无法对这一抓做出回避动作，不过……
我的左脚狠向下一踢，踩到一样硬邦邦的事物。
壮汉松开的左手拎柄。
他的手距我还有二十七公分。就是现在。
被大脑强行命令的这具普通躯体一次又一次发出超频满负荷的咆哮——我的趾骨、踝骨还有膝骨同时传出只有我才能听到的摩擦声。但大脑这个中枢仍无情地下达指令。肌肉绷紧，我的左腿小幅弯曲再伸展开，力量如泉涌现！
我踩在管子的握把上，第二次弹了起来，这次是正上略微前偏的角度。
而同时，我的左手一丝不苟地完成在脑海中预演过N次的画面，手掐住带火却未燃尽的衣服，狠狠一梳！手一顺到底，火焰被掐灭，但也在我的手心留下灼痛的焦痕。下一阶段动作指令被强行下达，只觉腰胯拉扯般地一痛，两腿向后高高扬起，在身体与地面平行的瞬间张开再一旋！我凌空翻了个跟头！
现在我头朝下脚朝上，目光却死死锁定住壮汉上下颠倒的狰狞表情——准确地说，是他的下颌。
两手张开，拉直绷紧的残破外套便轻轻勾住了壮汉的脖子。我完成整个前空翻顺道加了一个180°的转体——外套自然而然在他的脖颈上缠绕了一圈。膝盖，
砰。
跪上了他背上的油料箱。再，双手向两边一扯！
肘骨发出怒吼，力量自肌肉迸发，我甚至能觉察到不堪重负的肘关节被极度紧绷的肌肉拉得微微脱开……
缠着壮汉脖颈的外套猛然收紧！
壮汉发出一声嘶哑的咆哮，这下子双手都松开向我抓来。
你说什么？我的力气勒不死这个家伙？
我当然知道！我当然知道！
手上没劲了。刚才那下死勒耗光了我的气力。但我拼着双肘脱臼的危险换来了壮汉瞬间的迟钝：
我要的就是这一瞬间啊啊啊！
我放松膝盖让身体顺势滑下油料箱。期间磕到了下巴还咬到了舌头，震得我眼冒金星，也正巧避过了壮汉抓过来的双手。
真正的就！是！
“现！在喝啊！”大脑与身体同调相契，我死命拽着外套两端从他后背向下坠去！
没错，我的手劲当然没可能解决掉他，但我的体重，可以。
你以为食堂饭菜的油腻浪得虚名吗！我冷笑。
“……呜，喀——喀咳咳……”
从嘴里流泻出的破碎呻吟泄露了壮汉呼吸困难的痛苦。尽管他尽可能向后仰甚至想倒下自己的身体，可纹丝不动的腿部外骨骼和背上的巨大油料箱都成了阻碍他的屏障。
想倒下？想呼吸来解除自己的危机？
呵，抱歉了。我冷冷看着暗沉颜色的腿部外骨骼。有它和你背上的油料箱，你，做不到。
无法倒下，这副助你承重的外骨骼便是……
杀死耶稣的十字架。你的墓碑。
双手拽紧两只袖管，我缩起双腿吊在离地不过半米的低矮位置，尽最大努力利用自己的体重优势。全身上下处处泛着剧痛，是从来未有过的爆发体能留下的后遗症。但是我的大脑可怕地清醒。
某种不安拨动在我的脑海。
手中牢靠的固定感忽然向上一提，然后上面传来“啪”一声响。手上失力，这代表，上面的衣服……断了。
我的心头咯噔一下，我抬头——
一只大手的阴影遮挡住视野里的天空，我用力别过头去，它擒住了我的肩膀。接着这只发出几乎钳碎我肩胛骨力道的大手无视我的体重将我扔上半空。
腾空瞬间，我看着铅灰色的云层和炸裂的火花，思维断路一秒。
——为什么？从他的那个角度，手臂根本不可能够到我啊……
景物极速变换，当再次停下的时候是我的脑袋率先着地，接着是整个身子，伴随着沉闷的撞击声，我顿时觉得四肢被摔散了，失去了对它们的掌控。视野也因为强烈冲击而短暂地目盲，等到我再恢复光感的时候，就看到了站在我头顶前，刚刚把我一手掼在地上的壮汉的脸。他面目狼狈，脸红得似乎刚饮一斤烈酒，厚实的嘴唇更像心脏病人缺氧惯常的暗紫。
他捂住脖子粗重地喘息，伸手扯去我差点就能克敌制胜的武器，再反手去摸腰间的匕首。
而腰部两侧的固定带已经被某种蛮力撕烂了。正是因此，他才能任意转动上半身，只消柔韧性好些，一定能抓住我的。
——身体各处都可以发出这样强大的力量吗？包括腰部的肌肉？
漏算了。能力，对每一块肌肉的完全控制，这也是能力吧。
我瞪着眼看着，拼命想动身体却处于当机状态。
他犹豫了一下，松开匕首柄，没抽出可以直接夺我性命的武器。
然后壮汉对我露出了森然的笑容，手上没再动作，只是两边抬起保持平衡。咝咝的机械传动声以后，金发壮汉抬起一条金属般，不，就是覆盖着金属机械的冰冷右腿，
梦里的情景呢。踩杀我吗？
壮汉很听我话地跺下右腿。
泛着金属光泽的脚底化作阴影向我的胸口压下。呃，范围把我的头也囊括进去了。不愧为承重型腿部外骨骼，脚底板真够大的。
……可惜，课堂上没能把梦做完呢。
似乎潜意识还想垂死挣扎吧？理性的冰冷和死亡的冰冷混杂在一起，浇在我心头，浸漫了我的全身。世界在变慢，空降的脚底板看起来慢得多了。
哦呀哦呀，想让我回忆一下人生吗？有啥好回想的……再说事到临头啥也想不到嘛。
说起来真是可笑，她拼命提醒让我躲起来保护自己，可我还幼稚地以为我的出手可以挽回颓势，就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但是你连根稻草都不是啊。你他喵的只有一粒灰尘的重量啊。
哎？听到了枪响……哦，是那个躲起来放冷枪的狙击手又开始猥琐了。她又要疼了吧。
说起来莫明你比狙击手还猥琐呢。猥琐地自以为是，猥琐地妄想改变败局。
好歹狙击手还能阴死一两个人，你谁都干不掉，谁的忙也无法帮上。
……就是啊！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高二学生，瞎掺和啥武装分子的决战呢。就是硬上也只能给你个“当炮灰”的任务，光荣完成后就没有人记得你。
手无缚鸡之力。
不！
我死命睁大眼睛。
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仍有杀人的法子！
浸没脑海的冰冷变得火烫，游动于四肢百骸。手脚的知觉又回来了，就像电路被接通。
我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抬起手，扣住了头顶像我狂噬而下的巨大金属的边沿。
我只想……
我张开嘴无声地咆哮，单手发力，将自己拖出了危险范围。再次发力，臂力加腰力，回忆着第一次见到她她却攻击我的情景，用同样的动作，从地上横着弹了起来。松手，另一只手上挥，扒住外骨骼机械板甲的缝隙，发力，挨着他从他怀里溜了上去！这时，壮汉的脚底才重重落地。
这个汉子大惊，双臂一扭便向内收，看四面八方包围来的姿势，是想来个军体格斗术的杀招“熊抱”。
哈！哈哈！很对不起你啊！我用来击败你的招数也是军体格斗术里的杀招！
这招就算看书……也能学会！
我感觉胸膛一紧，已经被他抱了个严实，紧接着他的双臂向内一箍！
被抱中也没关系了！在被挤碎所有肋骨之前，我推出蓄势已久的手掌，最后一击。
以掌根上击其鼻端，将鼻梁推入脑脊之内，如巨钉中脑，其人必死！
在减速的世界里，我露出了一个微笑。我知道，它森然，狞恶，冰冷。
熊抱杀死我至少需要三秒，我杀死你只要一秒。
所以，无痛苦地死去吧。
他鼻腔里涌出的血溅在我手上倒没让我有什么感觉，但那种断裂的推入感却是实实在在的，清晰得如同噩梦。
重火力手的眼神凝固了，不再动了。
我掰开他失去气力的手臂，滑落下来。他没有倒下，致他死地的外骨骼到他死都不愿放他倒下。
杀人了。
……意外地没有什么感觉呢。我张开手掌，低头看着上面的不是自己的鲜血。没有什么所谓“罪恶感”，更没有变态才有的快感，只觉得有点恶心。
夺走一个生命，就这样……平常。
我下意识地把手往身上抹了抹，这下我衣服上也都是血了，然而我都没有注意到。
是“弱感性”状态摒弃感情的结果吗？还是自己在不断暗示自己“他们会危害同学”、“他们是坏人”所导致的漠视？
还是……为了不拖她后腿而不惜一切代价呢？
浑身都疼，强行透支，没几天休息是好不了了。环顾四周，有些身体好的同学已经醒来了，大多在茫然不知所措。我们班倒是全部清醒着，现在……全部呈呆滞状态注视着我。
也是，刚才仅仅二十七秒的决斗实在不像是现实。
若是没有她……我抬头看天幕下绚丽的火花。
我也一定蹲在班里的同学之中，恍恍然如在噩梦吧。
忽然，死不瞑目的壮汉下垂的头颅那里传来了一声我都能听见的、带点卷舌音的怒吼。
“安图诺夫！”
……你叫安图诺夫吗？俄国人的名字呢。总之，对不起了。心里道了声歉的同时，我能感知到，一股刺痛指住了我的额头。
就等你呢，狙击手。我伸手够到壮汉的耳边，摘下通信用的耳机，侧耳听了听里面传出的粗重喘息。我咬牙笑了笑，扔在地上踩碎。居然过了三秒钟才发现同伴被杀的事实。
你说为了吸引你注意力我容易吗我。
尽管身体已经多处挫伤，小臂骨裂，肌肉乏力，维持直立姿势都有些困难。
但我还是笑了，仰起头迎着目光看了回去。
在实验楼顶？上面没有人影，不过没关系。
你就在上面，我知道的。
没时间确认重火力手的生死了，削弱下去的冰冷感又被强行调起，我扶了扶岌岌可危的眼镜，冷笑着与那目光尽头看不见的狙击手对视。探手下去，摸到了安图诺夫，这个面目可憎的重火力手腿上绑的匕首柄。
它冰凉，让我不禁抽了口气。但它似乎又留有残余的体温，这使它摸着火烫，掌心的触感同一道火焰直冲进我的大脑，神经瞬间燃烧。
我拔出它。锋芒反射的微光映在脸上。
几经大脑蹂躏的身体又一次发出无奈但尚且有力的血流奔腾声、关节摩擦声、肌肉虬结声。
再一次透支吧。
我跑动起来，加速，什么都被我抛在身后，世上只有那道与我对视，杀气冲天的目光。
只为……能够不站在她的背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