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指数:10分
大理寺内,书吏忙的脚不沾地,甚至没瞧见自家大人推门进来。他手拿着大毛笔在一册子上填填补补,这月正好是朝廷绩效的时候,忙的很。
每年的各地各部官员都需要将往年成绩报上进行考核,若是优秀者便升官提薪,若是一事无成者则有贬职的危险。对于文武百官来说,这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
书吏在统计大理寺人员表格,正巧停在这新任大理寺丞之上。
“嗯,展大人。刚来,似乎并无实绩。”
就在他打算在册子上写上无这个字时,手却被人抓住,笔尖上的墨水贱了溅,滴在纸上晕染成几朵连蒂墨花儿。
“展展展,大人。”那书吏连忙放下笔,朝展封行礼。
“画儿不错。”展封瞥了一眼册子,“这月还没到,本大人的实绩不可能是无。先放着吧,月底再说。”
“是,小人知道了。”书吏连忙颔首,将展封的那一页哗啦一下撕下,卷吧卷吧丢到了一旁的废纸桶里。
随即展封右眼狂跳了几下,他伸手按住眼皮,皱起眉头来。左眼财右眼灾,不是什么好兆头啊。他一边想着一边往里面走。
后头的小书吏咬着笔杆,突然想起来什么事。他猛地站起来,“展大人,有件事同你说。”
“今日刘家人过来找您,说是小姐的尸体已经收敛好了。问问展大人要不要去悼念一下。”说完,书吏翻来覆去的在桌上找出来一张名帖,已经被压的有点皱皱巴巴,
展封接过,喜事变丧事,刘家人请客的速度倒是挺快。
帖子上写的是次日,展封便先放在一旁。将昨日验尸的仵作叫来,那仵作姓午,名作午马。年近五十,在这帝京做仵作已经有三十年了。
“您先坐,这次叫您过来,也是想多了解一些那刘家小姐的死因。”展封小声问道。
午马坐在椅子上,双手颤抖,不知是冷的还是喝醉了。“那个尸体是个无头尸体,起先我以为是因为割头而死。可是我仔细检查之后,才发现她在割头之前就已经被人毒死了。”
“此话当真?”
“是。那人手指甲泛黑,身上也有大大小小的紫色斑点。这很明显是中毒的症状。”午马颔首,随即他伸手搓了搓鼻子,手抖得更加明显。“后来,刘大人也找我问过这件事。我实话告知了他,刘大人一个开心还赏给了我一个金锭子,请我吃了顿好酒席。”
“你刚吃完回来?”展封闻得见他身上浓烈的酒味,见午马颔首。“那你可知是何毒?”
“能造成那样症状的毒很多,下官没有本事确认是哪一种。毕竟尸体不全,很难佐证。”
“好。您既然喝醉了,便先回去歇息吧。我若是还有疑问,再来问你。”
“诶好!尽管来找下官,下官家就住在大理寺旁边的胡同里面。”说完,午马便晃晃悠悠的站起身,开门离开了。
展封坐在桌前,拿笔写下方才午马所说的事实。
堂堂刘家千金在大婚当夜被人割去头颅,抛尸荒野。嫁妆尽数失踪,而死者在死前便身中剧毒。这桩案子怎么看怎么有趣,展封默默扬起了嘴,他最喜欢的便是有趣的案子。
次日,展封拿着帖子登门上访。刘家的白布已经挂了很多天,有些地方都变得脏乱挂坏,不像是精心料理过得样子。
好歹也是刘家的独女,展封沉默的看着面前稀稀拉拉的香烛和纸钱,如此冷清太过诡异。
他走进放尸体的灵堂,一股穿堂风吹过,白幡飘散在他的头顶,卷起铜盆内焚烧殆尽的灰屑。在头顶兜兜转转片刻,落到展封肩头。
一只手出现,拂去了肩头的灰。
展封谨慎的握剑回头,“是你。”
“展大人,好巧。”
手的主人是方寒,他今日着麻布素衣,面容淡雅。眉间似有愁容,瞧上去倒是同昨日略有些不同。
展封左眼跳了下,他略略扬唇,“方先生也同刘府相识?”
“算是吧。”方寒瞥了一眼周边的陈设,“我老师同刘大人是旧识,今日我陪我老师来的。”
“不知道方公子的老师是何人。”展封抱起胳膊,略有兴趣的问道。直到现在,他还不清楚这个方寒的真实身份。
方寒微微侧首,“喏,来了。”
身后果然传来脚步声,展封耳朵动了动,应声侧头。
却瞧见一个青衣男子同刘大人并肩走来,那男子头戴玉冠,气度不凡。身上穿着虽然淡雅,但是仔细看上去却绣了暗纹,奢华无比。
此人展封认得,帝京之内天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严相国,严清。
“方公子身世果真显赫。”展封抖了抖眉毛,相国大人的徒弟,不是高官贵族便是皇室中人,没想到方寒如此有势力。
“你不必觉得配不上我,我不嫌弃展大人。”方寒拍了拍展封肩膀,欣慰的笑了一声。随即两步走上前,“老师,刘大人。”
刘大人见到方寒,自然是一阵毫无节操的夸奖。方寒脸都不红一下,全部欣然接受。看那模样,已经习惯了被人夸奖。
刘大人夸完之后,方才注意到展封。连忙对严清说道,“相国,这便是帝京神捕,展封展大人。这次小女的案子也是拜托展大人来办。”
说罢,刘大人还推了一把展封。一双小眼睛眨巴眨巴的,闪着谄媚狡猾的光。
展封没有理他,只朝那相国行了个礼数。规规矩矩,没有一丝讨好的意味。
“寒儿,这便是你提过的,对你有救命之恩的展大人?”
“是他。”方寒颔首,随即道。“没想到这件案子是展大人负责,倒是我僭越了。老师,你还未曾同刘大人提起吧。”
严清摸了摸胡子,略有些为难的看着方寒。那表情似乎在说,你不早点说,老夫早就已经嘴快把事情说了。
“其实也无碍,这个案子事关重大。你们二位一同办案,兴许效率更高,更有利于办案。”严清笑着道,慈祥的看着方寒。
“相国大人的意思是?”展封不解。
“是这样,展兄。我听闻这个案子十分棘手,正巧我本人对破案很有兴趣,便同老师打了个招呼,看看能不能将这个案子交由我处理。可没想到,展兄已经负责了。此番倒是我僭越无礼,不过老师的意见倒是不错,我认为展兄可以考虑。”
展封略有些懵,这话的意思便是方寒要同他一起办案。似乎也不错,方寒这小子头脑机警,只是一同办案难免会打乱节奏。不知道会不会拖延办案时间。展封这厢还在纠结着,严清又开口了。
“既然展捕头没有意见,那这件事便按照这么做吧。刘大人,还希望你能多多照顾我徒弟和展大人。”
刘大人眼睛瞪得史无前例的大,“这会不会太麻烦二位了。”
“不会。刘大人你放心,我不怕麻烦。”方寒连忙摇头,笑嘻嘻的回答。顺便一只手又搭上了展封的肩膀,“我想展大人也不会嫌麻烦的对吧。”
看着眼前这双微微上扬的眼睛,展封居然不好意思拒绝。他有些呆滞的点头,算是同意了跟方寒一同办案。
四人假装客气的寒暄了一阵,随即严清公务繁杂,便先行一步。
之后便由方寒同展封一同留在府里,展封打算先将府上的丫鬟喜婆喊过来调查询问,却被方寒按住。
“展大人,这个府上人事繁杂。我们这般审问,不知道要问到什么时候。倒不如我们去逛逛刘府的园子,先了解了解地形如何?”
展封疑惑,办案子为何还要了解地形。这刘家小姐又不是在府中遇害,只是方寒执意不肯,他也只好应下。
二人借故支开刘大人,并肩走在刘府的园中。
不得不说,这刘大人模样不怎么样,家中园子倒是修的颇为漂亮。假山丛林,通幽小径,环境清雅,很适合谈情说爱。展封咳嗽了几声,多想多想。
二人并行在一片石子路上,身边是丛丛叠叠的竹林,清风吹过,怡然自得。
方寒伸手摘下一片竹叶,抵在唇边。
很快,清脆之声响起,悦耳动听。
展封冷着脸沉默的看着方寒,这个人到底是来玩乐还是办案子的。
“如何?”一曲罢了,方寒轻声问道。
“什么如何?”展封不解,这曲子轻飘飘的,他未曾觉察出美感。
“展大人没听出来?”方寒不相信,一个受过五年学堂教育的不会听不出来。
“我从不听曲,不可能听得出来。”
展封摇头,见方寒还想再吹,连忙伸手挡住。“方公子,若是像吹日后有的是时间。今日我们先办案,人命关天。”
“……”方寒看着那竹叶被展封一把甩出去,心里跟打翻了调味铺子一样,酸甜苦辣不知是什么滋味。方才吹得一首蒹葭如此柔情,这傻小子居然听不出来。没文化……
二人继续往里走,行至角门。在拐角处却听得两个婆子蹲在墙角抱怨,方寒连忙拉住展封,示意他不要说话。
随即二人蹲下听墙脚,姿势极其诡异。
“你听说没有,之前服侍小姐的四个丫鬟全被拖出去打死了。”婆子甲神神秘秘的说道。
“哎哟这可了不得,怎么会这样。”婆子乙接着回答。
“那几个丫鬟也不知道怎么得罪了老爷,居然打死之后连个墓都没有。全部拖去了乱葬岗。”
“那可怎么得了啊哎哟。”
婆子乙似乎不是帝京本地人,方言气息十分浓重。
“唉,这还不是最吓人的,我跟你港哦。最吓人的事,四个丫鬟最后只有三个尸体。还剩下一个,据说是变成了冤魂,要回来索命的呀。”婆子甲神神秘秘的说道,也亏得这堵墙不算很厚,否则展封哪里听得见。
说完,那两个婆子便有人叫唤,立马起身去干活了。
留下听墙脚的两人待在原地面面相觑,“展大人,你说这蹊跷不蹊跷?”
方寒疑惑的问道。
“不蹊跷,尸体抛尸荒野失踪是很正常的事情。”
“我不是说这个。”方寒微笑着摆头,随即指着展封的鞋子。“今儿我们穿的是同一个颜色质地的鞋子,你说这算不算是缘分。”
展封低头看鞋,倒是没有注意。“帝京之中的男儿大多都是穿这类型的鞋子,这只是巧合。方公子,你我二人都是男子,缘分二字不好乱说。”
展封微微摇头,否认了方寒的说法。
“这可真是巧了。我从小吃怀了东西,落下了一个毛病。”方寒鼓起腮帮子,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仿佛有光,“这毛病便是喜欢乱说话。展大人,你说我这病还能不能治。”
看着眼前这个可爱无比的小方寒,展封忍住了想一脚踹飞他的冲动。只是平复了心情,“在下并不学医,故而不知道能不能治。其实方公子可以去问问大夫,我觉得应当还是有医治的法子。不要放弃希望为好。”
说完,展封提起一口气。站起身来,“在下还要去办案,方公子请便。”
“展大人要去何处,不是说好了一起办案子吗?”方寒也跟着站起身,急忙问道。
“我要去乱葬岗,看看那些尸体。方公子你要一起去吗?”展封挑眉小声问道,那模样倒是笃定了方寒是不会去那些地方的。
“哦。”方寒果真脸色变了,他极其喜欢干净,几乎到了变态的地步。去乱葬岗看那些脏兮兮的尸体,几乎约等于要他的性命。
“我便不去了,下次我直接去大理寺找你一起。要知道这个案子是我们两个一起办的哦。”方寒笑着朝展封挥了挥手,捕头再想要,也敌不过那些尸体的恶心。
方寒想了想,来日方长,展捕头反正也不会跑的。
展封见他果真不去,方才放下心来。
他转身打算离去,却又被方寒喊住。
“喂,展大人。”
“又有何事?”展封这次是真的有些不耐烦了。
“你不爱听竹叶,那萧你可爱听?”
“不知道方公子是何意。”展封抱起胳膊,表示不解。
“没事,只是我擅长吹箫。若是大人喜欢,下次可以为大人演奏。”方寒微笑着,摆出了吹箫的姿势。
展封摇头“莫名其妙。”
说完,他便疾步离开。似乎是想要快点远离方寒一样。
看着展封离去的背影,方寒脸上的笑容慢慢的收紧。这个背影如此的伟岸,却不是他的。方寒略微有些不耐烦的摆了摆衣袖。
“这小子油盐不进,真是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