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
爽快的回答让海尉兰一愣。
竹竿突然拉住海尉兰的两个胳膊。悠着她在半空转了一圈，又把她放回去。
“铛铛铛铛！到家啦！”
“……”
海尉兰不禁露出一丝苦笑。看着在她面前一脸赧然的竹竿，轻轻鼓掌。
“谢谢你。”
“不客气！”
“那你要回去了？”
“啊？啊！那我回家啦！”
“再见。”
海尉兰对着他摆手。竹竿向着海尉兰来时的方向，一蹦跶一蹦跶地走去。边走边把双手结成一个圆，在头上来回拉扯，似是两人较劲。
“拉大锯，扯大锯。姥家门前唱大戏。接姑娘，送女婿，小外孙子也要去……”
看着他离开，海尉兰想笑、却笑不出来。在被关进这个恐怖的「监牢」以前、她从不知道，有人竟能在攥紧拳头的时候露出笑容。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本当是绝望潦倒的困境，海尉兰却意外得平静了下来。真正面对走投无路的境地，有种人会凭空生出希望，用尽全力去殊死一搏。就像被逼进陷阱的猛兽，爆发出生命中蕴藏着的所有底力，展现出超越生死的气慨，用最灿烂的方式去尝试拧断死神手中的镰刀；还有一种人，会理性地分析清楚所有的可能性。在认定无法成功的情况下坦然接受死神的怀抱，微笑着、安静地、赴死。
海尉兰是后者。
她已经跑不动了。
她听到了来自身后的脚步声。
她似乎已经听见刀刃贴着地面瓷砖摩擦发出的清脆碰撞，拎着凶器的手上缠裹着的绷带阻碍气流引起的细弱风声，鲜红的液体滴落在地面上碎裂成无数细小微粒的撞击。
她不准备回头。在这个世界已经生活得很辛苦，她不想再把仇恨之类的负面情感带到死后的世界。只要不看见脸，没有目标的怨恨就会消散。
“……”
海尉兰咽下口水，感受着流动得愈来愈缓慢的时间，轻轻阖上眼。
如果说生命的真谛是一场旅程。那么最自如享受期间的方式一定并非忙碌地奔走，而是看似漫无目的的洒脱信步。深谙此道的那个男人就是如此，虽然他面容看上去的神态就像饭后遛弯的悠闲老人，但是每一步，脚掌都翘起同样的角度，鞋底都抬起同样的高度，跨过同样的距离，耗费同样的时间。
圆顶帽、黑墨镜、颈上过着一尊小佛像，花格子衫、紧腿裤、人字拖，右手转着一根细长的黄铜烟管，左手拿着本书。
——黑皮黑页，封面上画着一张女人脸，嘴角咧着、像是在笑。
“玛萨尔塔童谣”
白色的字印在上面，侧边用拉丁文标着同样的内容。
“你挡着我的路了，小姑娘。”
“……”
走路的时候就该走在路中央，既不能靠左一点，也不能偏右一分。这是以走路为乐的人最基本的常识。
“你挡了我的路，自当给我让开。这点为人该有的道理你都不懂？”
如梦初醒的海尉兰这时才回过神，下意识让开半步。
“只让开这么点哪里够？佛前多些慈悲，死后才能安宁。要我说，你起码要退到那里。”
男人挥着烟管，点了点一旁的墙壁。
海尉兰不认识面前这个男人，却感觉他有些讨厌。就连着退了三步，打算让他赶紧离开。
缠绷带的死神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来收走她的命，她不想波及到无辜的路人。就算看着讨厌，好歹也算是个信佛之人。或许心地并不坏，不应该被无故牵连丢了性命。
“你可以走了吧？”
“嗯。你这小丫头心地还算不错。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小丫头……”明明你看上去就和我差不多大。
海尉兰确信了，面前这个男人并不是让人讨厌。而是让人十分讨厌。不过这时候她无心理会他，只想他赶紧离开。于是把要说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这边着急，但男人似乎并不这么想。刚刚迈过海尉兰刚才站着的地方，就停在那里，不知怎的就不走了。
“我都给你让路了，你怎么还不走。”
他突然转过身，摘下帽子。对着海尉兰一丝不苟地鞠了一礼。
“现在我经过了你给我让的路，便是要感谢你。你……”
“不用你感谢。我也没做什么，你赶紧走吧。”
“那怎么成，那我岂不是就成了不分善恶，不知礼数的畜生？”
你比善恶不分没有礼貌的人也好不了多少。这句话海尉兰倒是没有说出来。
不仅仅是怕惹麻烦，她也有些惊讶面前男人突然的180度转变。
怪人……
“这么办吧。这本书给你，就当做是让路的谢礼。”
男人伸出左手，把那本漆黑的书递向海尉兰。
“不用了。”海尉兰摆手。
“不行。一德必有一报。这是你应得的，你必须收下。否则我是没法安心的。”
感受到男人坚定的态度，似乎不收下他就不会离开。海尉兰只好接过他手上的书。
“此事已经了结，我也差不多该走了。”
也不等海尉兰答话，男人自顾自就走。指间的烟管就像转动的风扇叶片。
“后会无期。小丫头。”
海尉兰并没回答，甚至都未曾注意到男人的离开。从她接过那本黑色的书之后，她的注意力就完全无法转移。似乎书本里的某种魔力，吸引住她全部的精神。让她不得不翻开，不得不阅读。
她就靠着墙席地而坐，仔细阅读起手中的书本。似乎全然忘记了眼前的危险状况，置身于另外的世界。
恐怖的惨剧、诡谲的杀手。似乎一切都已经不那么重要，都已经从她脑海中消失。
留下的，只有逐渐填进脑海的，书本上的文字。
就连一只八条腿毛绒绒的大蜘蛛从她脸上爬过都浑然不觉。
只是盯着手上的书本，一页一页翻着。仿佛被书本上的颜色传染，愈看眼神变得愈加漆黑、愈加空洞。
从远处看，她整个人被淡淡的黑雾包裹，就像一颗染上墨汁的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