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针对金水区城郊废弃大楼的死亡案件，开一个阶段性总结大会。”迟重一边吞云吐雾，一边环视了一下在座的十四名警察，包括沈其漫，每一个都黑眼圈深沉，衬托得目光很深邃。
搜查队的张波张大鼻翼嗅了嗅，有点生气：“是我错觉吗？谁他妈的又没洗澡？”
“谁他妈有时间洗澡，早点弄清楚真相，不敢耽误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回应的是曹肇，因为嘴大，绰号“大嘴”。
他一开口，其他人纷纷跟着抱怨。
迟重不耐烦地拍了拍桌子。距离案发才过去两天，警方就不得不尽快召开阶段性大会，因为他们心里都明白：之凡是一个长期暴露在公众视野中的名人，他突然消失，已经开始引发外界猜测，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他的死讯正像涟漪般扩散出去，迟早引起轩然大波。
“鉴证科，你们先来。”迟重说。
鉴证科的小赵把之凡的最近行程贴上黑板。
“死者何之凡，二十八岁，拂晓娱乐旗下当红艺人。1988年生于浙江省杭州市，血型B，RH阴型。死者于八月十四号夜里七点至九点之间在市内寰宇文化中心举办了演唱会，结束之后，大约九点半从内部员工通道独自离开，文化中心大门口的监控显示他驾驶一辆摩托车往北去了，然后不知所踪。”
“路上没监控？”迟重问。
“他上了还没修完的外环上东高速，上周不是刮台风吗？那一段的监控路线被吹断了。”
“妈的。”迟重礼貌地问候到。
小赵把另一张事故现场照片贴上黑板，照片中显示的是上东高速的一段荒芜路段，一辆摩托车侧翻在地，四周溅了血，破裂的头盔丢在不远处。这张照片沈其漫也是第一次见，立即被这辆霸气张扬的摩托车外形吸引了。
“他最后出现在监控里是十点零三分，之后他在上东高速的速秀沿路段发生车祸。昨天我们找到了被丢在原地的摩托车，根据痕迹推测是撞上了一辆小型汽车。”
“川崎H2。”沈其漫自言自语。
迟重挑起眉：“你对摩托车有研究？”
“它是大名鼎鼎的川崎H2系列车，大概值四十万。可以说是世界上最快的摩托车之一。”
“这么贵？！”大嘴张大嘴。
“快，往往就容易出事儿啊。”张波幽幽说。
“对啊，快不是男人的追求，慢了老婆才开心嘛。”大嘴贱兮兮说，话音刚落，张波的烟灰缸已飞过半张桌子砸到他胸口。
难道是车祸撞死后被抛尸？
沈其漫读懂了大家脸上的猜测，补充到：“这个地方距离死亡地点开车要四十分钟，抛尸要车。但是大楼附近我们查过，它是个荒废了三四年的拆迁楼，没有监控，也没目击证人，四周连一辆三轮车的痕迹都没有。”
众人点点头。
周国清清了清嗓子：“下面我总结一下尸检结果。死亡时间是八月十五号凌晨一点至两点之间，死因是颅脑损伤及内脏器官破裂导致的失血性休克，即坠楼身亡。尸体完好，没有遭到损害。”
张波讽刺到：“行吧，都被画成画儿了，也算没遭到损害。”
沈其漫示意周国清别理睬，继续说。
“尸体身上有多处车祸引起的淤青。左手被纱布包扎着，这个伤是在演唱会上弄的，已经向经纪人李恒确认过，与案件无关。没有证据表明死者生前遭到胁迫，血液中也没有查出酒精、药物和毒品。他很干净。以及，他长期患有抑郁症。”
众人陷入沉默。
沈其漫皱眉，在笔记本上写下“自杀”二字。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李恒的话，他不停强调之凡不会自杀，因为以他身处的位置，他的坚强别人无法想象。她又在笔记本上写下“他杀”二字。
自杀？他杀？真相遗落在之凡最后的那抹笑意里。无法证实是任何一种情况，恰恰是最糟糕的状况。
沈其漫目光一闪，联想起什么，穿过半个房间走到周国清身边，抽出一张检验单贴到车祸照片旁。她指着检验单说：“这是死者左手纱布上的指纹检验结果，”她又指车，“这是死者丢下的摩托车，两者主人是同一个，他是死者的心理咨询师，叫程渊。”
迟重吐出烟头，上前紧紧勾住沈其漫的肩膀：“什么叫警队的希望，这就是。”
虽然程渊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是当警察真的打电话来时，他还是紧张了一下。当时他正在超市为柴米油盐操心，一位自称沈其漫的女警察联系了他。
“程医生你好，我是金水总局重案组的沈其漫，有些事我想你已经知道了。我需要尽快见你一面，时间和地点你挑，请理解。”
“好。明天上午我没有课，三宝街有个鹿鸣茶馆，很安静，我们在那里见吧。九点。”
“没问题。”
二人很快谈定，挂断电话。这个女声音量不大，但清晰明快，程渊在心里勾画出一个独立自信的年轻女性形象来。他很难把女性的脸与重案组联系到一起，就好比他直到现在都很难把之凡与死亡联系到一起。最近这些天，他近乎失眠，一闲下来就忍不住看新闻频道，最怕从别人口中听到坏消息。另一方面，李恒彻底消失了，电话不接，短信不回，程渊对他的逃避态度很不满，他这么反常只会让外人更起疑，程渊感受到他身上无情的冷漠。之凡的死对他们二人的影响程度完全不同，程渊惋惜失去一位病人、一个朋友，而李恒失去的是摇钱树。
一路胡思乱想，回过神来，他已经拎着一大包生活用品走到家门口，伸手开门，竟发现门虚掩着。
怎么回事？离开时明明锁了门。
他小心地将门推开一条缝，清晰地听到屋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吉他声。他想起那个被跟踪的夜晚。
不会，不可能！难道又是之凡自导自演的戏？自己从头到尾都被骗了？！这混账！程渊压制住即将喷薄而出的情感，深吸一口气走进屋里，放下东西，循着乐声轻轻走上楼。音乐是从自己房里传出来的。他停在门口，想好了所有他懂的骂人词汇，猛地推开门，发现窗前站着一个五彩斑斓的身影，沐浴在阳光下。
““你太过分——”程渊愣住，不是之凡。
这个年轻人大约二十岁，浓眉大眼，一头蓬乱的头发梳成辫子扎在脑后，傲然的眼神和华丽的衣服的确让他恍惚看到之凡的影子。程渊的目光从地上摊开的大行李箱上扫过，问到：“你是谁？”
“我啊！”年轻人自来熟地露出八颗大白牙。
“谁？”
“我啊！是我啊！”
程渊更疑惑了。
“程老师，我上了你半学期的课，你竟然不记得我？不会吧？我好伤心。”
程渊凝神想了下，似乎是有一个长这样的男学生喜欢坐在教室角落里，既沉默又乖巧，没什么记忆点。他的目光不禁黏在对方闪闪发光的衣饰上，问到：“李……？”
“李修远。”
“你为什么在我房间里？”
“黄院长说我今天可以搬过来。”李修远掏出备用钥匙晃了晃。
程渊恍然想起这件事，腹诽了一下老黄的无厘头，无奈说：“这不是你的房间，你的房间在三层阁楼。”
两分钟后，程渊把李修远带到客厅，给他泡了杯红茶，盘问起来。
“你是本校学生？”
“是，大二了。”
“不抽烟，不喝酒，也无不良嗜好？”
“是。”
“你能早睡早起？不打扰别人的作息时间？”
“肯定啊，我坚持早起健身，我的梦想是活到一百零八岁。”李修远刷一下脱下璀璨的外套，露出肌肉胳膊。
“穿上。”
“是。”
“不养宠物？”
“我养宠物？哈哈，哈哈哈，别说笑了，我能养活自己就不错。”李修远爽朗地笑着，“程老师，你放心吧，这些问题黄教授都问过了。不过我有一个问题，能不能问？”
“你说。”
“听说你特别注意保护私生活，为什么会愿意出租阁楼呢？我没别的意思，我很尊重舍友隐私的。”
“下个月我有访问学者任务，要出国半年。”
“明白了！找我看家是吧？放心，我保证把这房子照顾得妥妥当当！”李修远松了口气，喝了口茶，“我能收拾行李了吗？”
程渊觉得自己是个低压轮胎，李修远则像200匹高马力的发动机，他们的步调截然不同，十分不和谐。可转念一想，完全不同的人才不会打扰彼此的生活，更适合住在一起。程渊动心了，点头答应：“好，你去吧。晚上我做饭，你可以跟我一起吃。”
李修远从沙发上跳起来，跑上楼去。才走几步，又被程渊喊住。
“等等，我这里房租不便宜，你为什么要住进来？”
“因为我喜欢你啊。”李修远毫不犹豫答到。
见他孩子般三步并作两步蹦上楼，程渊无奈叹气，真是不懂现在的年轻人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这天闷热得过分，五点钟左右下了一场暴雨。四环跃马公寓附近全是着急下班的白领。七楼113室门口堆满东西，快递员扛着一个大纸箱子走来敲门。
“您好，快递！”
门反锁着，骤然传出杯子砸在门上的刺耳声音。快递员吓了一跳，小声骂了句“神经病”，赶紧放下东西走了。
这是枫林晚报娱乐记者庄蝶的家。如果有邻居留心，会发现她已经将近一周没有走出家门。门内窗帘紧闭，闪电透过缝隙照进晦暗杂乱的房间，时不时照亮满墙之凡的照片。庄蝶沉着脸，紧紧抱膝躲在墙角。她被之凡的视线包围了，无处可逃。
“轰——”雷声中，庄蝶捡起一块碎瓷片，在手心划出一道伤口。痛感令她觉得自己还活着。血渗出来时，她哭了。
“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
一滴血敬生命，一滴血敬死亡。
她把之凡当做信仰，之凡离开了，她的心也崩塌了，她必须面对生命被抽空的激烈痛苦。
如果生活通往永不见底的深渊，谁能陪她呢？
与此同时，金水区警局内，沈其漫和同事们正撑着眼皮重新查看所有之凡出现过的cctv，她细心地发现，在摩托车风驰电掣的身影背后，似有若无的尾随了一辆面包车，如幽灵般甩不掉……
很快，警方根据车牌查到这辆面包车登记在一个叫廖海的人名下。巧了，廖海其人，迟重很熟，乃响尾区城中村里的扛把子。可是，他怎么会跟大明星扯上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