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仿佛连成一体，雨幕模糊了所有人的视线。从封国国都尧城出来的官道上，一队车队正在疾驰，而这，正是出发往吴国的金芸芸一行人。金芸芸看着车窗外的大雨，心里有点发堵。事实上因为她今天太早起来而且昨晚又没睡好，她的精神状态一直有点不太好，本来想在马车上养养神，可现在怎么也睡不着。雨声总是让她有点多愁善感。这种明晰而清脆的声音，让她分外的清醒。“唉，”叹了一口气，睡不着只能想些其它事情了。今日虽然不到卯时就起了身，但是祭祖拜别等一系列事情下来，正式出发已经是午时了。出尧城的时候，街道两旁有很多百姓送行，他们都感激金芸芸让他们免受战火，免受流离，可以保住他们的家园，让他们不用做亡国奴。可是这种感激，这种伏下身子为她送行的卑微，她不知道是该觉得感动，还是觉得心痛，为什么没有人想过她的未来？是没有考虑过还是不敢去考虑？天色很暗，整片天空似是要掉下来，其实才刚刚到申时。雨越下越大了，不时还电闪雷鸣。金芸芸将手从窗口探出去，雨滴将掌心和指尖打得生疼，金芸芸却只觉得一股凉意从指尖蔓延至心肺。为国牺牲？她很想嗤之以鼻，就像前世的她，她可以为国家生或者死，却绝对不愿意牺牲自己的婚姻。她有点恍惚，以她原来的性格，应该是离开皇宫，随便去一个地方隐姓埋名。她不应该对这个国家有感情的，这个地方什么也没带给她。可是现在，她却坐在去吴国季城的马车上，为了这个国家的和平，呵，不得不说这是多么讽刺。她突然想起王昭君出塞的时候，她当初自愿和亲时在想什么呢？为国为民？！还是，单纯地，想要离开那个并不在乎她的牢笼，不惜进到另一个牢笼？收回思绪，她什么时候这么多愁善感了？从前她的性格可完全不是这样，是被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影响了么，或者是因为女孩子心底对婚姻大事多少都有些多愁善感？突然，车身一阵剧烈摇晃，“公主，小心，”因为走神，金芸芸差点撞在马车窗棂上，幸得绿儿及时抓住她的手稳住她的身子，绿儿紧紧攥着金芸芸的手，神情紧张地看向车窗外。金芸芸眼带笑意，看着绿儿紧张兮兮，其实没什么好紧张的，有什么事李子言会处理，而且，死都死过了，还有什么能让她恐惧的？“公主，您还好么？”不到一分钟，马车外传来李子言的声音，带着例行公事的关心。“本公主没事，刚刚怎么回事，前面出什么事了么？”金芸芸的声音冷静而平淡，似乎刚刚的震荡只是幻觉。李子言皱了皱眉，声音很是忧虑，“因为暴雨的冲刷，前方塌方了，堵了我们出去的路。”他们现在在一个小山谷的中段，而出谷的路却被堵住了。“还有其它路么？你觉得怎么处理好？”“现在没有发现合适出去的路，所以只能要么向后退出谷，然后绕过去，要么加派人手把路打通。”只是这两个办法都很耗时间，而现在的他们耗不起。李子言眉头紧皱。“你该知道这两个都不是上策，太耗时间，你觉得若是从山谷侧面的山翻过去预计要多久？”李子言一愣，翻过去？虽然是小山谷，但是这山还是不低的，而且雨还没停，还有再塌的危险。“时间大概是绕路的一半，可是翻山的话这些马车都不能带，而且马没有那么多，大部分人只能步行，那些马车的东西也不能丢，我们还要在驿站等他们跟上来，不过只有马车的话还是速度会快很多，总的来说，时间还是可以节约三成。只是现在还有塌的危险”“那就翻吧，给本公主一刻钟就好，到时候马上出发。”金芸芸没有迟疑，也没得迟疑，马上吩咐绿儿给她换便服，她可不想穿着嫁衣翻山，尤其还是桃红的嫁衣。看着手中的嫁衣，金芸芸愣了一秒，因为是妃，哪怕是贵妃，她也不能穿大红色。想了想，金芸芸把母妃给的锦囊拿了出来，扣在手心，定定看了几秒。虽然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但母妃的表情让她本能地觉得重要，不想让它离自己太远。甩去这些思绪，金芸芸深吸口气，准备下马车。李子言正在安排带着马车绕路的人员，无意往金芸芸坐的马车一瞥，却像是被定住一般，再也转不开视线。金芸芸在绿儿的搀扶下缓步下了马车，一身血红的轻便劲装，外面却是雪白的貂皮风衣，本就只有巴掌大的小脸被遮了大半，只露出一双灵动明亮的眼。现在正值初冬，空气里都带着寒气。金芸芸这身打扮，既保暖又方便。而且天公也作美，现在雨也停了。在后来的李子言心里，一直觉得这才是他与金芸芸的初见，虽然看不到她整张脸，但是他看得到那双眼睛的情绪，果断而坚定，温和却淡漠，像是一眼就可以看到那个坚强的灵魂。而之前的相见，他从未在她眼里看到除了漠然外其它的情绪。“刘将军，可以出发了么？”金芸芸没有说话，绿儿只得出声询问。“马上就好，差不多整理好了。”李子言早已回过神，看看人员已经整顿好，遂决定马上出发。李子言翻身上马，犹豫了一下，“公主，需要末将带您吗？”“不用，本公主会骑马。”金芸芸看他一眼，惊讶地发现，这个人竟然有点脸红？历经大小战役，看过无数生死的大将军李子言，竟然这样就会有情绪波动？闻言李子言舒了一口气，无视那一丁点的失落，接下来又有点疑惑，她不是在深宫长大么？“来，绿儿，我带你。”金芸芸一个翻身，轻松地上马。绿儿眼带疑惑，却什么也没说，听话地被拉上马，完全没有这是不是合规矩的意识。见状，李子言惊讶了一下，看绿儿的表现就知道这对主仆平日里就是这样的相处模式。不过他也不是什么死板或者多嘴的人，也就没说什么。李子言骑着马沉默地在前方带路，不时回头看看金芸芸，眼里除了惊讶更多了惊艳，她的骑术竟这么好？金芸芸除了控制马儿，就是忙着看风景看得兴致勃勃。虽然现代时因为训练和任务经常出入丛林，但是那时候怎么可能有心思欣赏别的东西，而且现代的风景保护再好，也不可能有古代的天然原始而让人震撼。身后的绿儿攥着金芸芸的衣角有点惊喜而紧张，但却完全安心，虽然她们一起长大而她从不知道她会骑马，她却没有犹豫就上了马，她一直唯金芸芸事从，虽然这两个月来金芸芸带给她很多惊讶和不解，却没有问过半句。“呼，终于下来了，再晚就容易出危险了。”现在已经快到戌时了，大概是六点半到七点的样子。金芸芸也松了口气，虽然有火把和随行将士，不用担心光线或者有野兽等其它危险，但是在外露宿这本身就不是什么舒服的事，虽然她不是受不了，但她现在的身体没有以前经折腾。“李子言，离驿站还要多久？”下山已经两刻钟了，只是因为是翻山过来所以方向较之前出了偏差，她之前又是在马车里，再加上她不知道驿站的具体方位，所以现在她有点搞不清方向距离。“回公主，”李子言眼睛似乎明亮了一点，再要半个时辰就好。“那就好。”大概八点多还不算太晚，还能好好休息一晚上。“驾，”金芸芸朝着马儿一鞭子抽下去，绿儿只觉得身旁幌过一阵风，身边的景物更快地往后退了去。“公主，慢点，”看着加速的金芸芸，李子言心里一急，加速追了上去，这么快的速度可别出什么事。“李子言，再来一次！”金芸芸绽开笑容，这次倒是碰到对手了。“公主。”李子言有些无奈，眼底却有着包容。摇头一笑，没想到金芸芸是这么好强的女孩子，自从半个多月前，就是暴雨那晚赢了她，就一直被她有意无意地挑衅。其实暴雨那天是因为怕她出事，才一直紧跟着没有被她甩开。后来在驿站等后面的人的时候，金芸芸放下绿儿的负担，一个人挑战了李子言一次，没想到竟然还是输了！金芸芸一下子来了兴致。她其实不是李子言想的那种争强好胜的人，只是在这个世界这段时间，她一直过得很压抑，为了好好活着，她一直逼着自己做得更多更好。而现在，她好不容易找到了放松的途径。在现代她就一直喜欢骑马，骑术也是极好，没什么事的时候就会去放松放松。那种疾驰的感觉，完全由自己掌控的速度，还有跟马儿的那种契合的快感，让她喜爱而放松。到这里两个月都没有机会骑马，如今得偿所愿，又棋逢对手碰到一个能胜她的人，她怎么可能放过？金芸芸笑开了，“好了，别啰嗦，快跟上！”“好，这次怎么比？”李子言不甘示弱地跟上去，他好歹也是大将军，公主一个女孩子骑术都这么好，他又怎么能退缩？“就看我们谁先到下个镇子吧，输了就帮对方刷马！”金芸芸一甩鞭子，留下一串笑声。“好！”三江镇金芸芸平复着有些喘的气息，“李子言，你，你不用总是让我，刷马我又不是不会！”总是这样，他们的比赛，十次有八次都是李子言输，事实上金芸芸怎么会不明白李子言骑术比她好的多。只有一些无关紧要的小赌注李子言才会让她输一次。金芸芸很是不忿，可在这件事上又左右不了他。惯例般地抱怨完，金芸芸抬头一看，三江镇脸色倏地暗了下来，已经到三江镇了么？察觉到金芸芸情绪的变化，李子言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一瞬间就知道了原因，三江镇，封国离吴国最近的一个镇，过了三江镇就进入吴国境内了。“公主。”李子言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注定了的事他们都改变不了。握了握拳，终是什么也没说。“我无碍，只是有点感伤，可能以后再也回不到封国了吧。”金芸芸声音平淡，似乎已经不在乎了，但是已经有些了解她的李子言，却听出了她的言不由衷，怎么可能没事？金芸芸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李子言也不是多话的人，一瞬间两人沉默了下来。半晌，金芸芸恢复了过来，出声笑道，“怎么我不说话你也不说？”“末将不知该说什么？”李子言眼神有些闪烁，他似乎更愿意两人就这么并肩骑在马上一起沉默着，紧了紧手中的马鞭，他这是怎么了？心跳怎么这么快？“真的，李子言，我们都这么熟了，你怎么还是这样死板，不是公主就是末将，我都没有对你冷着脸了，也没有叫你将军，也没有说本公主，不公平诶，你叫我名字听听呗？”“末将不敢，这不合规矩。”李子言立马单膝跪地，面色冷硬，如果看不到他眼底温和的笑意和藏着的包容，可能真以为他生气了。“哎，起来起来啦，我们可是朋友，叫名字都不成么？还是，你根本不拿我当朋友？”金芸芸眼睛一眯，威胁道。李子言心里一动，朋友么？身形一晃已站了起来，眼里闪过金芸芸看不清的光，“好，金芸芸。”“哎，今天就在这坐会吧，先不想去驿站，反正这也是车队的必经之路，不会错过的。”金芸芸下了马，跟李子言一起把马栓好，找了一块大点儿的青石就这么坐在草地上。金芸芸静静看着天空，思绪渐渐发散。虽然是和亲的路中，但是这十七日，倒是她这一世两个多月来最开心的日子。除了第一日出发的时候，之后她都没有再坐马车。每天骑着马虽然有些辛苦，但却很开心。一来很放松，二来有了李子言这第一个朋友，三就是，她的体力和柔韧性力量各方面都有了不少提升，虽然没有试过，但她估计实力恢复到了前世的四成。这十七日，车队一直安然走着，没有再发生其它意外。因为车队的马车比较慢，金芸芸利用骑马的时间差，和李子言骑着马到处跑，虽然李子言最开始只是怕她出事不得不跟着，但是后来却也有点乐在其中。有时候金芸芸会带着绿儿一起，两人相处时像是姐妹一般亲密，李子言也见怪不怪了。跟金芸芸相处久了，李子言觉得自己承受力都强了不少，似乎在金芸芸身上什么都可能发生。有时候在野外行走的时候，金芸芸可能突然说想吃烤肉，虽然大部分情况下李子言会为她处理好，但是有时候她会想自己动手。然后让李子言被一次又一次的惊讶惊叹到麻木。李子言根本无法想象，一个深宫长大的公主，是怎么学会生火，烤肉的，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她竟然还能熟练地清理那些李子言带回来的动物，正常的女孩子看到这些血腥不是应该害怕得闭上眼睛么？而且她还能在丛林里找到各种各样的调料，能在李子言出声提醒之前避开那些猎人设下的捕兽陷阱，这分明就是一个在丛林里生活惯的女孩子好么？犹豫地看了李子言一眼，金芸芸还是沉默了下来。虽然李子言和绿儿都没问，但是金芸芸知道他们一定都有很多疑问。金芸芸轻叹口气，闭上眼躺在草地上舒展开四肢。她也不是想隐瞒什么，不然也不会对他们不设防，就是觉得他们可以信任。可是她却不知道该怎么说，难道告诉他们，她换了一个灵魂，虽然有这具身体的所以记忆，但是却不是同一个人？他们怕是当她伤心过度出现幻觉吧？不过…金芸芸坐起身，看向李子言。这个人，是她这一世的第一个朋友，也可能是唯一一个，入了吴国皇宫，可以说是四面楚歌，怎么可能会再有朋友？“李子言，你知道么，我以前听过一个传说，说是有两个弹琴高手互引为知己，后来一人去世，另一个人就砸了自己最爱的琴，发誓再也不会弹琴，因为再也没有人能真正懂他的琴。”金芸芸眼里闪过什么东西，手中的草叶被挤出绿色的汁液，她想要，一个真正的朋友，哪怕，可能一段时间后就此生再不得见。“金芸芸，我出生卑微，父母在战乱中逝去，所以我一直都告诉自己，我要尽力让这个世上不会再有我这样的孤儿。后来遇到义父，他教我武功，教我做人，告诉我，想做什么就去做，而且永远不要放弃。然后，我一步一步走到现在。我经历过的东西你可能永远无法想象。”“不，我明白的，那些血腥，那些不得不的漠然，历经无数生死只是为了那一个目标的感觉，我都明白，哪怕，我并不能告诉你原因。”金芸芸定定地看着李子言。李子言神情晦暗不明，转个方向，背对着金芸芸，抬头看着天空。朋友么？既然你想，那么，我如你所愿。“李子言，你是我这一世第一个朋友哦！”“嗯，我知道。”李子言的神情是少见的温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