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春楼的两位花魁本以为楚三公子已是平生难得一见的俊俏郎君，不想眼前这人却更胜几分，岩岩若松柏的气质更是令人心折，有心亲近却被那人眸中的寒意所摄，不敢造次。
谢知舟挥了挥手示意她们下去，两位佳人同时望向楚三，见他斜挑着一双桃花眼，淡淡一笑不置可否，便乖觉地退下。
“让你打探的事如何了？”
楚三坐直了身子替他斟上一盏茶，笑着道：“不急，你先替我把账结了。”
谢知舟接过茶盏，淡淡道：“刑部最近没有什么案子，堂官们都闲得发慌，不知道你这个采花贼愿不愿意让他们审上一审？”
楚三辩解道：“谁是采花贼？我给了钱的好吗！”
谢知舟微凉的眼风淡淡一扫，风骚的楚三公子立即偃旗息鼓：“怕了你了，这帐我自己结还不行吗？”
“消息？”
楚三自袖中掏出一块绢帛递给他，谢知舟静静看完，而后收起。
“这人胆子也够大的，居然敢行刺皇帝，要我说啊，就算是皇帝死了，这龙椅也轮不到他来坐啊。”
仿佛这个“死”字刺激到了谢知舟，让他本就清冷的面容更添了几分沉肃，望着楚三的眼眸也含了一丝警告的意味。
楚三不知想到了什么，咋舌道：“都说你对这小皇帝的态度十分恶劣，平日里非打即骂的，没想到还能为了他被刺一事费如此大的心力。”顿了顿又道，“也是，反正是要寻一个傀儡来操纵，只要他听话，总不能让他轻易死了。”
“非打即骂？”谢知舟觉得好笑，却也懒得辩解，又觉得眼前这人总是死啊活啊的挂在嘴边，听来甚觉刺耳，便起身径自出了雅间。
身后楚三唤他：“今晚望春楼举行新一届花魁大赛，你真不留下看看？”
谢知舟随手抄起身侧的一个花瓶向后扔去，楚三却是反应敏捷及时避过。
“这花瓶你得赔啊！”
谢知舟已走出雅间，只有清淡的嗓音自屋外飘来：“没带钱。”
与望春楼隔了几条街的会仙楼里的卫乔和苏衡望着一桌的丰盛菜肴，双眼放光。
桌子上杯挨着盘盘叠着盏，百味羹、鲜鳜鱼、炙腰子、姜虾、酒蟹、西京笋并时令果子挤挤挨挨地陈列眼前。
卫乔咽了下口水，不着痕迹地将那肥美的桃花鱼往苏衡那边推了一推，而后毫不客气地提起筷子大快朵颐，边吃边赞：“可以，不愧是大名鼎鼎的会仙楼，这味道可比宫里的强多了。”
苏衡夹了块鱼肉，仔细地剔去了鱼刺，对她道：“这桃花鱼可是会仙楼的招牌菜，正是肉质鲜美的时候，你不尝尝？”
卫乔看他动作，忙竖起筷子道：“且慢，在下从不吃鱼。”
苏衡好奇道：“为何？”
“不吃就不吃呗，哪有什么为什么，譬如说有人生来就不爱吃葱姜之类的，这你也要问为什么？”
苏衡优雅地将那块鱼肉放进嘴里，细细咀嚼，似乎很是享受的样子，叹道：“那真是可惜，你又少了一个品尝人间美味的机会……”
卫乔瞪他一眼：“吃你的罢！啰里啰嗦做什么？食不言懂不懂？”
两人正在斗嘴，忽有一人踉踉跄跄地从门口奔了进来，径自向着苏衡行去，到了跟前边喘气边道：“苏先生，我家少爷又犯病了，小的斗胆请您过去诊治一番。”
苏衡放下筷子，转头对着他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此处？”
那人答：“原是不知道的，只是方才我家的一个采买看见您进了会仙楼，回府后看见阖府都闹了起来，知晓少爷犯了病，故告知小的来此处寻您。”
“哦，既是如此，那我就随你去一趟吧。”苏衡又转头对卫乔道，“您是先回去还是？”
卫乔本就对他二人之间的对话感到好奇，见苏衡问她，便道：“你是要去为哪家的少爷治病？”
“吏部尚书姜大人。”
姜诩？卫乔不由得想起了那个猎场上红衣飞扬的女子，她记得姜妧是姜诩之女，那这个生了病的姜家少爷，就是她的弟弟了，自己从没有从旁人的口中听到这位姜家少爷的消息，想来应该是自小体弱多病，不常出门交际的缘故。
她想了想，起身道：“我随你一同去吧，反正时辰还早。”
苏衡点点头，到柜台结了账后便带着卫乔和姜府的下人一同去了尚书府。
两人被迎至正厅后，苏衡被一个穿着体面的中年男子请去了内院，道是少爷在房内久候。
卫乔一个人在正厅待得无聊，抬头四处打量，只见屋内正中间靠墙的上方悬着一块匾，匾上赤金的九龙盘旋飞舞，上书斗大的“德耀青黎”四字，卫乔认出来这是先帝的字迹，想来这匾是先帝在世的时候赐下的。又见匾下搁着一张雕刻螭纹的紫檀几案，案上安放数尺高的青绿色铜鼎，厅内两旁则是一溜的楠木交椅，均置有颜色与之匹配的椅搭，随处可见钟鸣鼎食的世家做派。
奉茶的小丫鬟见她兴致缺缺，便捏着一副甜甜的嗓子道：“贵人可是觉得此处有些烦闷？不妨到后头的园子里走走，略逛一逛就能等到苏先生诊治结束了。”
“这……方便吗？”
小丫鬟笑道：“不碍事的，我们家自来就是如此待客的，今日老爷不在，若是回头知晓贵人在我家待得不顺心，倒是要罚我们呢。”
卫乔也笑：“那便依你，正好瞧瞧这二品大员的园子是个什么样的光景。”
正值季春，这姜府的园子也是一般的便植桃李梨杏，只是这花树的品种却与坊间的不同，譬如说那白桃，就比寻常的单瓣花多了好几层，繁繁复复的妖娆绽放，又有使了高超的嫁接方法的桃树，一根枝上能开出好几朵颜色不同的花朵。
卫乔边看边赞，回头向小丫鬟询问栽培的法子，却见温婉伶俐的小丫头像是见了鬼似的，瞪大眼睛望着前方，眼中是挥之不去的恐惧之色。
她顺着小丫鬟的目光望去，见前方不远处的池边凉亭坐着一人，看背影似乎是个男子，极瘦，半边身子掩在一丛丛的海棠中，身上的衣袍似乎太过宽大，长袖盖过了手掌，垂落时如云般迤逦飘荡。
寂寂庭园中有风吹过，吹落几许繁花，碧波亭上的男子自漫天飞舞的海棠花瓣中起身，步履飘忽。
那双大而无神的眼望向她们的时候，身旁的小丫鬟突然尖叫一声，拔腿就跑，卫乔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就到了她身前。
一缕游魂，这是卫乔对眼前这人的第一印象。
本能地觉得此人太过危险，卫乔迅速打量园子里的道路，却因为对此处毫不熟悉，想着往回跑应该是最保险的，于是趁着那人还未出手，蹭的后蹦一步，转身欲逃，却被那人一把揪住脖子，疼得龇牙扭头怒视之。
那人虽然瘦弱，手上力气却极大，卫乔挣了半天也挣不开，就这样被他一路拽着来到池中心的白玉亭，这亭是封闭的，有门有窗，门是雕花门，窗是雕镂隔子糊着纸。
男子进了亭子就将门紧闭，一把将她掼在门上，凑到她身前欲吻她，却又眨着一双眼疑惑地上下打量，挨着她仔细地嗅了嗅，而后露出一副嫌弃的表情。
卫乔开口问他几次，他却像是听不懂人话，末了似是觉得她太过聒噪，自身上掏出一块手帕堵住她的嘴。
卫乔双手被他制住，拼命挣扎却不得解脱，后悔今日来到姜府，又觉得小丫鬟实在是不地道，就这么丢下她跑了，自己这会儿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真是造孽。
那人绑了卫乔的双手双脚，却又不知要做些什么，只是显得十分焦躁，额上已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眉头紧皱，青筋毕现。
卫乔见他双目渐渐赤红，像是已完全失去了理智，心中害怕却不敢做什么大的动作，怕引他发狂。
那人却自怀中掏出一把短刀，刀尖锋利，泛着凛冽的寒光。
卫乔怕极了，拼命摇头，目光带着祈求，被绑在身后的双手无助地抓挠着木门，留下一道道不规则的痕迹。
那人渐渐逼近，卫乔紧闭着双眼偏过头去。
“嗤——”极轻微的一声，是利刃划破肌肤的声音。
卫乔抖了一下，却没有感觉到疼痛，睁开眼一看，却见那人的臂上正不断地往外冒出鲜血。
流逝的血液似乎带走了体内的一部分狂躁，那人盯着她，将胳膊凑到她唇边，命令道：“喝下去。”
你有病啊！朕又不是野兽，喝什么人血！
卫乔以目光抗议他，却没有丝毫效果，那人将伤处触到她嘴唇，一股浓重的血腥气直冲入鼻端，她差点没吐出来。
正在僵持间，亭子外突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少爷？”
眼前这人像是突然被雷击中，而后身子颤了颤，眼中迷雾刹那被人拂散，灵台处仿佛下了一场潇潇冷雨，瞬间清醒。
那人放开了她，随即一个身着鹅黄衣衫的妙龄女子步入亭中，向她报以歉意的一笑，白皙纤细的指须臾间解了她身上的束缚。
卫乔抬手抹掉唇上血迹，望着亭外的苏衡：“我说，这是怎么回事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