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嬷嬷口中的窈娘自然就是小秦楼的老板秦窈，而宫楼是秦窈的居所的名字。小秦楼占地也是相当的大，燕回所住的这里是历代一等资质的姑娘们要出门时才能搬来住的地方，秦窈与姑娘们住在一个园子里，不过宫楼周围都称之为禁地，除了春夏秋冬四位嬷嬷，没有人能够进去。
秦窈深居简出，燕回来了快三月却一次都没见过她，其他长字辈的姑娘们倒是见过两三次，只不过，她们在小秦楼待了这么久也才见过两三次算是少了的。
小秦楼布局也不算复杂，不过是十五个规格一样的屋子，十个住长字辈的，另外五个里面，四个是春夏秋冬嬷嬷的，还有一个布置稍稍好些，与其他屋子差别也不大，不过就是要区分出来就是了，最后一个是秦长廷的住所。
名字就更好办了，秦长廷所住的叫长风院，春夏秋冬四位嬷嬷的叫春、夏、秋、冬院，十个姑娘家的则取了花卉别名。叫娇客，将离，陵苕，朝生，韵友，瑶芳，拒霜，绮帐，禅客，鲜支，多是拗口，不过是贪图那份风雅罢了，私底下大家也还是称“长亭院子”“长容院子”之类的。
除了住所之外，便是教习、厨房，和偌大的花园子。
秦长廷去宫楼了，姑娘们叽叽喳喳议论一阵便也散了，各自回去收拾行李，准备去朝云别馆的东西。
傍晚时分，春夏二位嬷嬷又叫了大家前去教习室，却不是训练，是给大家配贴身丫鬟的。
话说贴身，便是只有一个，夏嬷嬷说姑娘们也该有人伺候了，却也不要太多人，以免养成娇气的性子。
燕回便看到长迎一皱眉，显然是不高兴，不过却也没敢说出来。她便猜测这个长迎在入小秦楼之前应该也是富家女儿，享过些荣华的，在小秦楼这么多年虽然把她身上那副骄矜磨掉了些，可是眼下一看又要有以前的待遇了哪有不心动的。
可夏嬷嬷明确规定了只能要一个，便是只能要一个的了。
眼前齐刷刷站了三排小丫头，十二三岁的样子，都梳了双丫髻，用色带缠着，穿着统一的白底黄花的斜襟袄，看着水灵灵的，却又被调教过了，看着就是一副丫头相。
在这个关头给大家配丫鬟，那应该就是让她们带着去朝云别馆的了，更有可能，这个丫头在出小秦楼的门之前都一直跟着她们。
这么想来，很多人已经没心思去埋怨可以配的丫鬟数量太少，都去仔细挑着自己看得顺眼的人。
“小姐，小姐。”
燕回突然想起自己以前的丫头，比她还大上一岁，唤作梨云。梨云跟了她十年，如今不知去处，也不知生死。可那时家破人亡，燕回心里全是父母全是兄长，哪里还有心思想得起来梨云。
如今念起，方才觉得心头钝痛。说是丫鬟，还不如说是姐妹。可要燕回相信梨云还没死，却是十分困难的。能在皇帝的圣旨下活下来，不如说是在阎王的手里抢人。周燕回的侥幸，也不过是薛悯的报复而已。
“小姐。”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唤，唤她小姐。
燕回从怔怔中醒过来，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一个小丫头的面前，那丫头生得一双剑眉，一张薄唇，一看便知是冷清冷心的人，可她刚才唤了燕回一声小姐，望过来的眼神里也有一丝松动的色彩。
可这确实不是她的梨云。
“既然选定了，往后如何也都别反悔。”夏嬷嬷看大家都已经有看中的丫鬟，有的还已经开始在问询。她看了看燕回身前的那个丫头，道：“日后叫姑娘。”
“小姐”这个称呼不适合瘦马。
“是。”那丫头应了一声，声音里没有任何感情。
燕回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被夏嬷嬷认为她选定了这个丫头，既来之则安之，更何况，这丫头虽然不是梨云，却也合她眼缘，就问了一声：“你叫什么名字？”
“请姑娘赐名。”女孩儿微微低下头去，目光规矩地落在鞋面，一副恭顺的样子。
“如此，便叫念云吧。”燕回轻声道。
念云抬头，眼中带了些讶异，分明是看出来燕回给她取的名字另有含义。
“长亭妹妹，你过来。”长明在那边冲燕回招手，她身后也站了一个眉目清亮的丫头，脸上笑意明显。
燕回过去，长明却拉着她低低耳语，有些懊恼地说：“你怎么找了个小夏嬷嬷？”
燕回差点笑出来，小夏嬷嬷，是说念云太过冷淡吗？她抬眼过去，看看夏嬷嬷，又看看念云，真是觉得有几分神似。
“你还笑。”长明是淑女，不好用眼神剜人，便柔柔地打了燕回手心一下，“她是以后要陪着你的，你总要找个自己喜欢的。”
“谁与你说我不喜欢她了？”燕回笑笑，“她便很好。”
长明彻底没辙了，“你喜欢，那便是了。”她看看站在那里目不斜视的念云，总归还是不满意。
长字辈十个姑娘都挑好了，剩下的小丫头便也就分配去别的地方，或是厨房或是其他地方，总归是不会像这样轻松的活了。说是轻松，也不尽然，贴身伺候也是累人的，夏嬷嬷把被挑中的十个丫鬟聚在一起，言语上敲打一番后，才让她们跟着自家姑娘回去。
念云住在早就准备好的耳房内，她默默收拾了行李，燕回就站在旁边看。
放在以前，燕回是从来不会关心这些事的。梨云作为她的大丫鬟，身边也有一个伺候的小丫头，这些琐事是不用梨云亲自动手的。而现在，念云却是没有那个待遇的。
燕回便看着她把衣裳都放在鸡翅木衣橱里——说是衣裳，其实也是和她身上一模一样的白底黄花。丫鬟们好多东西都是有规矩的，不能标新立异，更不能抢了主子的风头，连头上的串珠有几颗都是有定数的。房间有人打扫过的，念云却还是用了软布一一擦过，床榻上的被让她放开来铺得平平整整，小凳子也塞到桌下去。她做完了才回过头来看向燕回，“奴婢伺候姑娘回去歇息吧。”
燕回点头，两人便回到正房。卸了钗环散了头发，念云打水来擦过手脚，刚换好干净的中衣，外面便遥遥传来一声娇嗔。
“长亭姐姐怎的下了钥？”
小秦楼这方大大小小的全是女人，正门处燕回一般都是随便掩着的，长欢进来也方便些。这不，门外的不正是长欢么。
燕回看向念云，用眼神询问。
念云烟波未动，低头恭恭敬敬地道：“近日长廷少爷也在这园里住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燕回便把眼神落在她身上，从额头看到脚处，规规矩矩的，说出来的话却是过于大胆了。秦长廷是住在这里，她们的确也是要避嫌，但这事从一个丫头嘴里说出来，就是不合适的。
“你去给长欢开门吧。”燕回淡淡道。
念云转身去了，燕回看着她的背影，现在倒是不确定了，找了个这么聪明的丫头，是好还是不好。
长欢嘟嘟囔囔地走进来，念云却自己站到了门口，没有要进来的意思。
长欢也已换了中衣，雪白的缎子衬得她玉雪可爱，燕回便忍不住想，长欢穿着中衣在外面晃，若是念云，恐怕会把长欢直接拎回房间去。燕回问：“你的丫鬟呢？”
长欢努努嘴：“我把她留在房里了，她倒是想跟来，我没准。”说完了便抱上燕回的手臂，一门心思地撒娇：“亭姐姐，你是不是有了念云就不要我了。”
连名字都记下来了，看来长欢对这丫头是真的上心了啊。
燕回无奈，伸手点点长欢的眉心，“想什么乱七八糟的。”近来她是越来越习惯对长欢做这些亲密的动作了。
“亭姐姐你说，你只有我一个妹妹。”长欢不依不饶地缠着燕回，燕回便忍不住笑了，随着她道：“好，我只有你一个妹妹。”
长欢笑得见牙不见眼，放了燕回，已经转身出了正房，“那我就回去了啊，亭姐姐早点休息。”
“怎么就走了？”燕回居然还有些不习惯如此懂事的长欢。
长欢回过头来嘻嘻一笑，“我就是放心不下才跑过来看看的，现在得亭姐姐一句话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小心些，我让念云送你回去。”
“不用了。”长欢踏出正门，又严肃地对着跟在她身后的念云道：“你叫念云是的吧，我跟你说，你要好好照顾我亭姐姐啊，还要……”
“哒——”
长欢话还未完，念云已经下了钥，动作利索而又一气呵成，短暂的沉默后便听得长欢气急败坏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念云你太过分了！亭姐姐帮我罚她罚她！”
燕回看着转身对着自己面无表情的念云，可以想象此刻长欢正被气得跳脚。
“……”
她还能说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