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到底，王潀还是看不得林哲和别的女子成亲。
直到现在，他仍自私的想，多亏了秋风堂那场血腥。哪怕林哲恨他，他也仍是庆幸。他很庆幸自己不用昧着良心去祝福林哲，或者说，他很可能会在他成亲那天，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来。所以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先父在时，还时常会催催他，该娶妻了，该成家了。王潀左耳进右耳出。现如今亲人已故，他再也不用听人在耳边唠叨成亲成亲了。
可林哲不似他。
他们两个都明白那是什么，其实已经不用捅开了说，只要一对眼，便泄露无疑。
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站在皇上面前，站在那么多大臣面前，他心中也坚定着一个信念：这辈子，也不要过别人想看的样子。除非，和他心仪的人一起，否则他宁愿孤老终生。
他垂在两侧的双手紧紧的攥着，等待着来自众大臣的嘲笑和传说中的龙颜大怒。
林哲的目光穿过一排排大臣的身影，直直的落到他身上。
这么多年，王潀一直都没有变，无论是平时看起来的腼腆老实，还是内在的那份坚持执拗。
不是喜欢的东西，双手奉送，也不要。
一如当年在秋风堂里，林哲送给他一把好看的匕首，叫他拿着防身。王潀虽然十分高兴，却不肯接受。那是林哲第一次送东西给别人，被对方笑着拒绝，心里郁郁不满。玲珑心思的王潀怎会不知道对方的心情，笑着同他道：“我不喜欢这些刀啊剑啊的，送我我喜欢的吧！”
“那你喜欢什么？”林哲身上的抑郁顿时消了大半。
王潀想了很久，真的很久很久，最后也只是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喜欢的东西太多了，一时也想不起来要什么。要不这样，先攒着吧。等什么时候我想起来了，再同你说。”
林哲同意了。其实在秋风堂的那些年，他早就应该意识到的，那个人，平日里看似和大家没什么不同，其实是最挑剔的一个人。不喜欢的菜，即使离他最近他看也不会看一眼；不喜欢的人，可以相视而笑，却从不与之一语。
叫他妥协一些，是绝不可能的。
林哲想，他要护着他，不要叫他在这朝堂里，受任何的小觑和羞辱。他那样的一个人，最容易成为他人的爱捏的软柿子。可只有林哲知道，王潀从来就不是软柿子，他最要强，也最容易受伤。
“皇上，你这可是要累死臣啊！”林哲摇头苦笑着走到了王潀身边，对上有些愠怒的龙颜。
“林爱卿此话何意？”皇上有些诧异，不知道林哲这演的哪一出。
“皇上可不是要累死臣吗？”林哲一副惨戚戚的样子，“臣好不容易等来了臣这状元郎，还指望着他来了能缓缓臣的压力，替臣多分担分担御史台的事情。皇上你是知道的，这御史台里现在缺着御史中丞，连侍御史，加上我这状元郎也才堪堪三个。御史台不能和大理寺刑部相比，但终究是人少至极，臣接手御史台不过三年，却也着实为御史台里堆积的那些陈年旧事而头疼。”说到这里，林哲颇有意味的看了看周遭众臣，继续道，“那些堆积的陈年旧事，有不少皇上即位前，大胤的一些，不为人知的秘辛……”
温珩为林哲的临场应变叹服，也出来道：“皇上，林御史所说，臣可以做担保。前些日子他还从大理寺调了不少人去御史台帮忙呢。毕竟是有关大胤国运的事务，臣等不敢怠慢。”
皇上有些迷糊，朝堂上的大部分官员也有些不明白这都是在说些什么。但有少部分的人却清楚的很，比如，宰相大人此刻应该就深有感悟。
我们的这位宰相大人，司徒曜，是先帝的老师，也算是元老级人物了。他知道的事情比在场的大多数人都多，当然包括一些不可告人的。此刻听闻林哲的话，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
御史台行使的是监察之职，手上有不少司徒曜的东西。当年司徒曜对御史台打压严重，大部分已经被他销毁了，但还是有些留了下来。
看见人基本上没事的施尧，虽和林哲不大合，却还是不得不为此松口气。原本准备接受龙威的王潀一看此时的情形被扭转，顿时一脸茫然，他扭头看了看一脸正经的林哲，心中顿时一堆疑问。
但可以放心的是，现在皇上对他娶不娶妻已经不关心了。他更关心的是御史台里那些秘辛。
皇上是才登基三年的新帝，根基还未完全稳固。他很清楚自己的这个位子来之不易，虽不是逼宫，却也差点做到了那一步。若没有当时还是七品小官的林哲给他出谋划策，可能现在坐在这个位子的就不是他了。
林哲的实力，皇上知七分不知三分。在他身边三年，本本分分，没有叫他担心过。至于那个司徒曜，是先帝的老师，他对他只有尊敬。却也因为他是先帝的人，他私下里也有防着。
此时的王潀就显得可有可无了，他只得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思绪飘到了九霄云外。若不是林哲用手肘使劲碰了他一下，他怕是很难回神。
王潀被撞的疼，瞪了林哲一眼，做回恭谨模样听皇上道：“既然林爱卿如此说，那王爱卿你就先帮衬着林爱卿打理御史台的事，若是以后有哪个心仪的女子，尽可和朕说。”
“谢皇上抬爱，臣感激不尽。”
此番之后，朝堂的氛围总算没先前那般憋人了。王潀回到施尧身边后就一个劲打哈欠，也没在意后来都有谁奏了些什么，瞌睡的一个劲儿往施尧身上靠。若不是施尧扶着他，他准睡到地上去，那他王潀隔天就会成为整个邺阳城的笑话了。
退潮之后，王潀恢复了点精神。两人走在一起，他便听施尧唏嘘道：“有惊无险有惊无险！我就怕你这第一次上朝会出事，还好林哲那厮念着你们的旧情，否则当真难逃此劫。”
“若当时他没有站出来，你会怎么办？”王潀半开玩笑的问他。
“我……”施尧我了一会儿，看了他一眼，嬉皮笑脸起来，“我当然是准备好份子钱喝你的喜酒去了！哈哈哈哈哈……”
王潀佯装大怒，抬手就要打人。两人旁若无人的嬉闹，丝毫没有在意旁边异样的眼光，更没有注意到走在两人身后的林哲和温珩。
当然，后果可想而知。林哲当着众人的面，不顾王潀的喊叫拉走了他。施尧愣了半天好久才回神，听旁边的温珩说着：“品贤兄日后自己走夜路要更加注意些，莫要走那些阴暗无人处，卓安实在是担心哪天书岸沉不住气了就拿你开刀了，呵呵。”
施尧其实有些不明白温珩为什么会和林哲走一道。温家的家世可比司徒曜，或者说更甚。且整个家族都对入仕无甚兴趣，只喜欢专研一些深奥的星宿卦书。可是朝廷需要这样的人，硬是千方百计整了几个温家的人入了朝堂。温珩的父亲温世懿，现在就是司星斋的大祭司，为大胤占卜国运。
而温珩，自小便聪颖过人，相对于审罚之事，他其实更喜欢相人卜卦。先帝在时就非常欣赏他，破例让他进了大理寺任少卿。先帝去世后更是被当今皇上一举拔擢为大理卿，朝堂上下无不震惊，但也不敢怀疑温家人的实力。而温珩也没有让人看笑话，大理卿当的自在。审问重要犯人时通常都是用心理战术，温珩审前都会先卜一卦，然后一脸自信的去和犯人闲聊。只要是他经手过的案子，就没有冤假之说，不得不让人信服。
施尧不知道他和林哲是怎么走到一块的。他做洗马时林哲就已经在朝堂混了几年了，只是那时林哲还不上心，只是混混日子罢了。温家是别人想巴结都巴结不上的人家，而温珩却是倒贴着去接近林哲的。施尧是皇上即位后一年才入朝为官的，那时候的林哲，已经是大臣们巴结不上的御史大夫了，说不震惊是骗人的。
“林哲到底哪里吸引你？”施尧到底还是问了出来，“你跟着他像个跟班，不怕丢温家的脸面吗？”
温珩收敛了些脸上的笑容，正义凛然道：“温家行事坦坦荡荡，怕什么旁人议论。温家的脸面就在这，温珩从来不敢丢。你问我为什么愿意跟林哲，那是因为林哲有我想要的东西，而我，也有林哲想要的。我们相互索取，相互帮衬，大大方方的很。”
“呵。”施尧听罢冷笑一声，“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更了解。”
温珩伸手进怀里掏出平时随身携带的三枚铜板，和他道：“品贤啊，你知道吗？我这个人有个习惯，就是每认识一个人，会先看看他的面相。我知道你不懂这些，其实很好理解。一个人的面相，可以给我提供大部分这个人的信息。当然有些人天生一副坏人相好人相，这个就不用太费心思。”到这里，温珩顿了一下，看着他，“我第一次认识你，是两年前的一个夏天。那天天气闷热的很，你心情很烦躁，却还是跑来和我搭话。回去之后，我卜了一卦……”
“我并不完全信你这套，和我说也没用。”施尧面露异样，就要离去。
“品贤！”温珩大声和他道，“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可是你，这辈子，都还不起。你身上的罪，这辈子，也洗不净！”
施尧心中震颤，立在原地面露恐慌，许久许久，他才慢慢平复焦躁的心绪。扭头还想和温珩说什么时，他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王潀跟着林哲走，一句话也不说，好像先前在朝堂上为他说话的不是林哲。
但是他还是有些怀疑，林哲到底是不是为了帮他才替他说话的，或者林哲其实根本就没想着要帮他。
他心中隐隐有了答案，却还是摆脱不了胡思乱想。
余光可以瞥见林哲摆动的袖子，和他宽大的手掌。王潀想，不知道这么多年了，他是不是还坚持习武，如果是，手上的茧可定比当年还多还厚，摸在他脸上肯定不舒服，刺的慌。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林哲正转身要和他说话，见他一副出神的模样摸着自己的脸，感到莫名。
“你干什么？”
“不舒服，刺的慌，剌人。”王潀幻想他的手摸着自己的脸，说出了自己的感受。
林哲嘴角抽了抽，拿下他的手道：“你在干什么？”
这些真实接触了，感觉和王潀想的差不多。
王潀虽然出身不高，但从小就被家里人捧着。他上头还有两个哥哥，成亲之后各自谋生计去了，无甚联系。王潀是家里的第三子，母亲生完他之后难产而死。打小没娘的他幸而有个明事理的爹和两个爱护他的哥哥，因此小时候家里的活他当真是一根手指也没碰过。被家里当大少爷养着，受到了很多宠爱。他进秋风堂时，两个哥哥也已经成亲，先父有意历练他，自他进秋风堂之后一些事情就开始交给他自己处理。
即便如此，被养得好王潀一直都是白白净净的。他自己也是个极爱干净的人，进秋风堂后衣服一天一洗，头发两天一洗，更是澡堂的常客。在这些方面，林哲和施尧简直就是个废人。施尧的衣服都拿回去给家里的下人洗，林哲的衣服……都是王潀帮忙洗的。
林哲小时候虽小，待过了十岁，就开始比王潀高了。他常年习武，身子壮实，肤色也比王潀深些。那时候两人一起去澡堂时，都是王潀替他搓的澡，然后看着他健康的肤色十分羡慕的说：“你这肤色很健康，不像我像只白斩鸡。书岸，要不以后你也领我一起习武吧，我想变成你这样。”
“不行，习武很辛苦的，你坚持不了。”林哲道，“而且……你这样就很好，虽然和我比你是弱些，但也不用刻意习武。以后多出去跑跑走走就行。”
王潀笑笑，捏了捏他的肩胛骨，一边给他搓澡一边说：“那好，我也觉得自己坚持不了。你跑的时候记得带我啊。”
“嗯。”林哲应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