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第一天上班，结果带伤回家，似乎不是什麽好的兆头。
为了让脚充分休息，凯婷第二天穿平底鞋上班，走起路来很别扭，好像被人砍去了五公分的身高，突然矮了一节，连自信都减少了一些。
都是那个白目的家伙，在人行道上骑什麽自行车！压到人不停下来道歉，居然还闪电落跑，没水准到极点！
凯婷一大早心情不怎麽好，心里不停碎碎念。
“凯婷小姐，早！”
马汉阳轻松，单纯的语调在身后，凯婷转身正欲打招呼，声音还没出口，马汉阳那一身运动服，安全帽，还有他屁股下的捷安特，全部综合起来，在凯婷脑中成了五个大字：“凶手就是你”。
“马汉阳，你骑自行车上班？”
“是啊，又环保，又省油，还可以健身，是现在最流行的交通工具。”
汉阳说这些话的时候，身上散发一种健康又阳光的味道。
“昨天，你也是骑自行车上班？”
“是啊。”
“昨天，你也跟现在一样，把自行车骑上人行道？”
“呃……是啊……”汉阳结巴。
“你老实说，昨天是不是你骑车压到我的？”
“我……”
马汉阳在这种时候迟疑，无异变成是承认。
“真的是你！”
“不，不，不！我不记得有压到人啦，我只记得在找公司的门牌。”
“那你可以百分之一百的确定，你的轮子没有压到人，没有压坏我的鞋子！”
凯婷有点咄咄逼人了，完全忘记他们俩还站在街上。或许是因为昨天晚上，汉阳送凯婷回家抱她的举动，明明臂力很弱，吃力的要命，有那麽几秒钟，凯婷确实挺感动的！可是，现在才知道那居然只是“杀人凶手”事后故意表达“关心”，是虚伪的！
原来在心中加的分数不但倒扣回来，还变成负的。
“我真的不记得了！如果是我，那我跟你道歉，好不好？”
“晚了！作贼心虚……”
“我！……”
实在百口莫辩，汉阳再度露出那无辜的眼神，争论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只能认了，就当是他犯下的“案子”好了。
“不要露出无辜的表情！”
“喔……是，对不起啦。”
其实汉阳昨晚用力回想了很久，真的想不起来他有撞到人，还是压到什麽不该压的东西。人行道凹凹凸凸，即使压到了也很难感觉出来。他们这种自行车族，骑到人行道上很自然，因为台北的车子太多，闹区根本没有容纳他们行走的空间。
以后他应该要更小心，不管“凶手”是不是他，还是代表自行车族，说句对不起好了。
停自行车时，汉阳低头注意到凯婷穿的平底鞋。嗯，难怪今天跟凯婷站在一起，感觉不太一样，威严跟压迫感减少了一点。
不过，刚刚站在街上咄咄逼人的时候，还是很有气势。
汉阳的身高虽然不矮，因为天生个性的关系，觉得自己大概一辈子都没办法这麽酷的说话。以前他就特别佩服说话可以自然流露出“份量”的人，明明说的话是一样的，效果跟作用却完全不一样。
“凯婷小姐的脚还痛吗？”
“不痛，本来就没有很严重。你今天就穿这样上班？”
“没有，我带了西装到公司换。”
汉阳一身运动服满身大汗的模样，这样子上班有点狼狈；就算他们是运动休闲服饰的公司，上班也不可能让员工那麽随性。
“真羡慕你们男生，我们女生就不能这样。”
“谁说的，女生一样可以，会散发健康美喔。”
“是散发汗臭味。”
凯婷才不喜欢这麽费力的事。
早上他们到仓库了解这一季的库存情况。看见那麽多型号的鞋子跟衣服，汉阳像个孩子似的，两眼睁大，爱不释手，仓管人员都被汉阳的模样逗笑了。
“哇，当初就是因为喜欢我们公司的东西，我才应徵进公司的。果然好齐全！真棒！”
“可是我们公司的产品，在市面上老是斗不过国外的品牌。”凯婷还是一样冷静。
“凯婷小姐，这就是我们进公司的使命啊！”
“哦，原来你是抱着”使命感“进公司，而不是贪图公司每一季配给员工的当季休闲服，还有鞋子？”凯婷一眼就看透汉阳。
“嘿嘿嘿！”
汉阳摸着鼻子傻笑。看样子这当然也是他进公司的原因之一。
“唉呀，太扯了！这个型号的慢跑鞋我很喜欢耶，居然没有库存了！”
仓管员过来看了汉阳指的型号货单。
“对，这款鞋子卖的不错，是四年前出的，仓库里剩的存货号码也不齐，在外面的门市已经快绝版了。”
“我看看还有哪几号。这款的鞋子很好穿，本来我想要的第一双员工福利就是这一款！”
汉阳看了货单，夸张的失望表情把凯婷也引了过去。
“哈哈，你死心吧，只剩下女孩子的号码了，而且还是小号的，恐怕要办零码销售活动才能出清这些存货。”
“里面有凯婷小姐的号码吗？”
“有，２２．５，我的脚比较小，不太好买鞋子。不过今天我才知道，小脚也是有好处的，这里的款式差不多都有我的号码。”
“那凯婷小姐下次员工福利的时候，一定要指明这一双！”汉阳强烈建议。
“再说吧，我弟弟已经跟我预定了，到时候我应该会先申请我弟弟想要的篮球鞋。”
“当凯婷小姐的弟弟，真好！”
汉阳原是无心之论，却发现凯婷的表情变了一下。
“怎麽，我说错话了吗？”
“没有，只是以前也有人这麽说过。或许你们觉得这是一种称赞，但是我不太喜欢这句话。”
凯婷拨了拨卷发，低头继续查看货单。
汉阳发闷，他是没多想，才那麽脱口。看着那成熟的侧脸，有时候会流露出姐姐的威严，以及让人信任的担当；可是刚刚那一瞬间，是什麽呢？是曾经有一段伤心的故事？汉阳心中生了好多好多好奇。
没关系，才第二天，未来还有好多时间。好在刚才拐弯抹角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马汉阳嘴角的梨窝浮现，又是另一个可爱的笑容。
“不要再傻傻的发呆了，等到发员工配给福利时，再来伤脑筋你要那一款吧！快点工作！”
凯婷误会了汉阳，忍不住又做了一回鞭策弟弟认真工作的姐姐，话才一说出口，立刻自我厌恶了。
厕所的镜子前，凯婷看着自己。
已经不晓得下了多少次的决心，不再做多事的姐姐，什麽事都先一步担心，什麽事都揽着，怕在自己眼睛下出了错。
在职场大家是平等的，是同事，只要专心自己的业务，过多的插手不会让工作更好，反而只会让同事之间的关系失去平衡。
凯婷又在镜子前反覆的提醒着自己。
大概是上天故意捉弄她吧！几次都是跟汉阳这类的同事搭档，最后的关系都不太好。
她跟汉阳是平等的，是同事，不需要她多余的“照顾”，“督促”的。她又对自己说了一遍。
趁着午休时候，汉阳跑到附近的女鞋店。早上绕圈子问到了凯婷的鞋号，为得就是替她买一双鞋。
才第二天上班，就欠下那麽贵的东西，心里原先觉得挺冤的。
店面里有那麽多双女鞋，该挑那一种鞋子呢？汉阳只有少少的情报仅供参考。
其实有风度的男人，应该是带女生来自己挑鞋，试鞋，这样买的鞋子才会合脚，合心。
可是汉阳的皮夹很薄，昨天晚上他注意过那双坏掉的鞋子，应该是双名牌鞋，现在的他肯定买不起的。
那怎麽办呢？什麽鞋可以所有人穿上，都八九不离十？
上班用的高跟鞋，他瞎选肯定选不到合脚的。决定了，要就送独一无二，金钱衡量不了的鞋子。
几天之后，汉阳提了一个纸袋放到凯婷面前。纸袋上没有其它的的标签，店名，看不出来里面是什麽东西。
“什麽？”
“送你的。”
“送我的？礼物？”
“嗯，也不太算，你看了就知道。”
凯婷拆开包装，是一双彩绘帆布鞋，跟一顶彩绘球帽。彩绘的图样十分精细，都是以海芋花为主题，明明帆布鞋跟球帽感觉很休闲，可是彩绘却让它们变得精致与特别。
以前也听过这类的东西，但直觉总认为那是年轻人的东西，凯婷的目光被吸引着，顺着这位彩绘者的美感与笔触，这麽平凡的东西居然有了美丽温柔的生命力。
“这是……你画的？”
“呃……事实上，不是耶！”
汉阳笑了笑，他看得出来凯婷还满喜欢这双鞋子的。这个彩绘师他费了一番工夫才找到，帽子是彩绘师看他可爱，附送的。从小到大凭藉这张脸跟笑容，还有和煦待人的亲切，不知道拗了多少赠品跟折扣特价。
“咦，是我穿的尺寸，你居然知道！”
“嘿嘿，凯婷小姐有说过的。要试穿看看吗？”
“以后吧！现在上班不方便。”
凯婷立刻说不，汉阳有点失望。跟彩绘师挑图案，沟通想法的过程中，他就不停在脑中勾勒凯婷穿上时的感觉，原是满心期待。
“需不需要这麽失望！本来我就很少穿这种休闲鞋。”
“啊？所以？”
因为这种帆布鞋是平底的，凯婷打算把这双鞋供起来，纯欣赏。至于帽子，现在试戴，不但会压坏她的发型，球帽跟发型与衣服都不配，以她有点追求完美的个性，是不会戴的。
可怜的汉阳，送了一个特别的，但对凯婷来讲不实用的礼物，所有的用心跟心思，就怕是白费了。
“所以，以后有机会的时候再穿给你看。”
“喔……那好吧。”汉阳只能接受。
“但是，汉阳，我们才刚进公司没几天，我不知道你有这麽讨厌我，故意送我鞋子，想让我快点离开公司吗？”凯婷粲然一笑。
“哪有！那是因为我欠你一双鞋子，所以才想……”汉阳吓到，急急解释。
“只是这样吗？我不信。”
凯婷摇头叹了一口气，好像真的不大开心。确实有这种习俗，什麽伞啦，钟啦，鞋子的，一般是不会当礼物送人的。
“那不然，你给我一块钱！”
汉阳伸出手来，凯婷故意转头不理。
“不给。”
“不行，快给我一块钱！不然礼物要没收！”
“明明说是赔我那双被压坏的鞋，想没收，门都没有！”
“那一块钱快拿来！”
“我没有一块钱。”
“五块，十块都可以！”
“哦，你一涨就要涨五倍，十倍，强盗！”
凯婷把鞋子跟帽子收进包包里，拉上拉链，一副“礼物已收，概不退还”的模样。汉阳在凯婷的桌上找呀翻的，奇怪，之前还看到凯婷的桌上有一些零钱，想随便拿一个算数，偏偏现在又找不到半个。
“凯婷小姐，事实上你才是很讨厌我，恨不得快点离开我吧。不要这样嘛！我不要这样莫名其妙的分开！”
汉阳没意识到这话听起来很暧昧，办公室里行销部的其他同事们哄堂大笑，害得凯婷一下子脸红过耳。
“你说什麽啊！这种迷信有什麽好认真的。”
“我……明明是凯婷小姐先提，我才以为凯婷小姐很相信这种禁忌。”
“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开玩笑的，认真什麽！”
汉阳眨眨眼，望了望其他同事，没半个人愿意跳出来替他说句“公道话”，汉阳不禁要怀疑自己在公司人缘不好了。
“那，现在要怎麽办？那鞋子……”
“好了啦，鞋子的事情就原谅你。另外，以后直接叫我凯婷就好，叫”凯婷小姐“听起来很别扭，整个办公室只有你这麽叫。”
看差不多，凯婷不再逗汉阳了，从零钱包拿出一块钱给他。
“……凯婷。”
汉阳的尾音有点上扬，再加上有点腼腆的声音，只是简单的两个字，却惹得办公室的人都笑了。
“礼物我很喜欢，谢谢。”凯婷微笑道。
这个轻轻的笑容，像羽毛轻轻落了地，汉阳方才被捉弄的心，也被感染地轻巧落了地。
他这才恍然，刚才那些话，哪些是认真，哪些是笑语。
他也笑了，那是认了捉弄，舒了紧张的气，在他白净的脸。
凯婷并不自觉，她又一次，微微地皱着眉，把这个无心机的笑容记下了。
有时，越害怕的，往往会突然反转过来，变成极端相反的感觉。人就是这种奇妙的动物。
“姐，这是什麽？”小宫发现了凯婷带回家的纸袋。
“礼物。”
“我可以看吗？”
“什麽礼物，我也要看！谁送的？男生喔！”
小杰，小宫争抢，把纸袋都抢破了，小杰抢到球帽，小宫抢到鞋。
“哇！好漂亮！”
“很特别耶！没看过这种样式的。”
两人也没问过凯婷就穿戴起来。鞋很合小宫的脚，帽子在小杰头上却怪怪的。
“你这样很娘耶！放弃吧，这是女生的东西。”
“谁说的，现在都嘛流行中性风，你看人家苏打绿的主唱，就很中性啊，只有你这种没知识的，才会说”娘“。”
“好啦，你都搬出苏打绿了，我还敢怎样。”
眼看这对双胞胎就要达成瓜分的协议，小杰头上的帽子被凯婷一把抓走。
“还有你，鞋子脱下来，还我。”凯婷伸手。
“姐，给我嘛，反正你又穿不到，白白浪费。”
“谁说我不穿！”
“这根本不是你穿衣服的风格！是我们学生穿的帆布鞋，不适合你啦。”
“我现在马上穿给你们看。”
小杰，小宫瞪眼不相信，大姐要穿休闲风？不知道会是什麽奇怪的样子。自有记忆以来，大姐一向是穿美美的裙装，走成熟端庄路线，连牛仔裙或牛仔裤都很少穿。
小宫从姐姐那里接收到的衣服实际上能穿的没几件，都被她悄悄“放进”旧衣回收箱，她才不走那种梦幻路线，会被同学笑死。
“可是你根本没有休闲风的衣服可以配吧！”小宫把鞋脱给姐姐。
“谁说的。”
凯婷进房间打开衣柜，“嗯……”勉强说到休闲风，以前大学时代为了上体育课买的运动服呢？啊！给小宫了。那，牛仔裤跑哪去了呢……
小杰，小宫摊在客厅沙发上，死背明天要考的英文单字。
“喂，你说奇不奇怪，大姐以前对这种东西都很慷慨的。”
“想也知道，因为那是”特别的人“送的，就算用不到也舍不得给我们。”
“男人送的？”
“问题是，什麽样的男人会送这种适合我们国中生的礼物？”
“很烂……”
“整个逊掉。”
两双胞胎迅速达成共识，凯婷却过了很久才终于出房间来，白色的毛裙子，灰色的Ｖ领上衣，大波浪的头发绑起来束个马尾，戴上帽子，穿上鞋子；衣服的样式算休闲，但是跟鞋子，帽子搭起来，好像一个明模却脚踩着儿童鞋的怪异感觉。
“……怎麽样？”
“哈哈哈哈……不适合！”小宫抱着肚子，笑得好难过。
“真的不适合，老姐太成熟了啦！”
“是这样吗？”
“不适合，不适合，所以，鞋子给我吧！”
“不适合，不适合，帽子给我吧！”
小杰，小宫伸手要，被凯婷在他们手心各打了一下。
“你们两个人的话，一点都不能信。”
“不相信我们！那你敢穿这样出门，问问别人的意见吗？”
凯婷还真的不敢。“一定是衣服搭的不好，等我去买了衣服再穿出去。我可警告你们喔，不许偷拿去穿！”
小杰，小宫暗自打的鬼主意被揭穿，好没趣。这两件东西让他们双胞胎各穿一件，同中有异，多适合啊！
“姐，送的人是谁？难道是那个在大楼底下，上演浪漫剧码的傻蛋？”小宫问。
“浪漫剧码？”
小杰眯着眼，夸张的冷哼说：“不是有个不自量力的家伙，那天姐的脚扭到，想把姐抱进大楼，结果还喘得要死。”
“你怎麽知道？”
凯婷吓一跳，那天在大楼楼下的事情，她没说。
“张伯伯到处在说，像讲电影一样。”小宫抢答。
张伯伯就是楼下的管理员。想到那天晚上的画面，凯婷忍不住要脸红，长那麽大没遇过这种事情，要说这是浪漫，应该勉强算吧。
“姐没有否认耶！那就一定是了。”
“有问题！喔！惨了！这个人不一样了，在老姐心里的份量不一样！”
“胡说什麽啊，我讨厌他！这不是礼物，是赔我被压坏的名牌鞋，我是喜欢这上面的彩绘，才不给你们，他那个类型的人我不喜欢啦。”
凯婷笑着挥挥手，转身回房间换掉衣服。
小宫看着小杰：“你觉得？”
小杰挖着鼻孔，弹手指，小宫恶心直打他。
“谁知道，要是他真的很逊脚，哼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