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兰死后，一向温柔贤淑的秦羽好像变了个人。虽然日日念经打坐，却丝毫没有消减她心中的痛苦，情绪反而越发难以控制。秦妈是秦羽的陪嫁，自小看着她长大，对她的脾性亦是最了解，但是近来也再摸不透她的心情。
靠得最近，受的伤自然是最深，秦羽从前把秦妈当做最贴心的人，现在却把她当成了出气筒，动辄便责骂。陶桃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看见秦妈从秦羽的房中跑出来，躲到佣人们休息的小客厅掩面哭泣。她知道这时候去对秦妈说任何安慰的话都只会增加她心里的负担，不如装作没看见。
晴岚又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现在除了福管家偶尔还说她几句，已经无人有功夫盯着她了，陶桃一个人拿着抹布，在偌大的客厅里擦着家具。就算整个家的人心都散了，她也定会做好眼前的分内事。机械性地从一处擦到另一处，陶桃甚至有些困了，精神有些涣散。
忽然间从楼上秦羽的房间传来激烈的争吵声，将陶桃从迷迷糊糊中惊醒。那是陶珂和秦羽的声音，记忆中，甚至还从未听过老爷夫人这样吵架。
第一反应便是去找秦妈，但是小客厅里早已没了秦妈的身影，陶桃在几处找了一圈也不见她的踪影。她想起这个时候福管家应该在后园里浇花，慌忙跑过去，总算是找到一个能解围的。
“福大爷，不好了，老爷和夫人吵起来了。”
“丫头，你莫不是胡说的吧？老爷夫人几十年也未曾吵过。”
来不及跟福管家解释，陶桃从他手中一把夺过浇花用的水壶，丢到草地上。另一手扯住他的袖子，拉着他快步走进房里。
若不是亲耳听见秦羽尖锐的声音，陶福还以为是陶桃得了失心疯。相敬如宾的夫妻居然也有歇斯底里、恶言相向的一日。
陶桃不敢贸然闯入，陶福亦是如此。虽然担任这一府的管家，但终究是下人，怎么好轻易地搅进主子的事情中呢。两个人都有自己的顾虑，便都站在楼梯口踟蹰着。
听不清他们究竟在吵什么，但多半是秦羽在抱怨陶珂的无所作为。陶珂许久才会说上一句，不知何时，秦羽的数落声忽然变了调，似乎在呼救。
这一刻容不得犹豫，陶福三步并两步地往楼上跑，撞开门一看，陶珂已经倒地，神志不清的样子。
“老爷！”
陶福见这情景便觉得大事不好，但毕竟是见过风浪的人，还能沉得住气。他一边嘱咐陶桃把秦羽带到别处去，切忌移动病人，一边往楼下跑，赶着拨急救电话。
医生把陶珂带走的时候，秦羽已经完全吓傻了，她心中原本有散不去的阴霾和戾气，自己都不知道何时便会发作。今日也不只是怎么了，先是找茬把秦妈数落了一通，又和休假回家的陶珂争执了起来。她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也不是不知道在铃兰的事情上，陶珂一直在努力，只是成效甚微罢了，但是她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陶桃，你说老爷他……”
方才陶珂昏迷倒地，失去了神志，如何呼唤也不应，吓得秦羽六神无主，只能抓着陶桃的手，一遍又一遍的问。
“夫人别急，有福管家跟着老爷，少爷得到消息很快也会赶到医院。您现在想再多都无用，静下来等待，或许没有什么大事情的。”
陶桃年纪小，未经事，但是自从铃兰故去，却仿佛在一夜之间参悟了生死。不论贫富贵贱，在生死面前都是平等的、脆弱的，有时候命不由己。若如陶珂发病的那般模样，只能是听天由命了。
秦妈从外头溜达回来的时候，正好被晴岚撞见，她放下手中正在叠的衣服，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哟，秦妈，心情不错啊。”
“做你的活，多什么话。”
向来都是秦妈挑几个小丫头的刺，听见晴岚这样的语气自然心头不爽。
“我劝您还是小心些，一会上楼夫人一定给你好果子吃。”
“什么意思？”
秦妈被秦羽骂了个没脸，心里实在憋屈，想着趁夫人午休的时间，出去找附近熟识的几个老姐妹聊聊天也算是散心，却没想到一回来又碰上阴阳怪气的晴岚。
“还不知道吧，老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去了夫人的房间，两个人就吵起来了，这一吵可不得了，老爷气昏了，被医院拉走了。”
“这、这与我有什么相干？”
听晴岚这么一说，秦妈心里立刻慌了，但是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到底与您有无干系，就看夫人怎么想了。”
晴岚好不容易有机会报复秦妈一次，当然不愿放弃，又是好一番奚落。
秦妈虽然忐忑，却也懂得终究是逃不过的，一步一步地挨着上楼去。
看见秦妈进门，陶桃自然地退出门外。
“你还知道回来？”
“夫人，我的鞋子裂了口子，想着您午睡不喜欢人打扰，所以趁机出去修鞋。”
“要是你在场，我也不至于跟老爷吵成那样。关键的时候你都躲了，现在要你何用。”
秦羽的话语间有厌弃之感，吓得秦妈一哆嗦，立刻扑到她的膝头，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夫人，您可不能这么说啊，我都跟着您二十多年了，没有功劳还有苦劳。您嫁过来的时候，受婆婆的气，那一天天是我陪着您熬过去的。后来老爷为工厂的事情，全国各地的跑，那么多雨夜是我守在您和少爷小姐身边，您从小就最怕电闪雷鸣了。”
只是如平常一般出去溜了个弯，回来之后已是天翻地覆。晴岚尖酸的语气和秦羽冷漠的眼神交织在一起，压迫得秦妈几乎喘不上气来。
看着秦妈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又重提起往事，桩桩件件历历在目，却又恍如隔世，秦羽的眼泪也被勾了出来。她伸手不断拍打秦妈的臂膀，似是责备又像是懊悔。
“你固然有错，可错得更离谱的，是我。我怎么就变成了这样，把自己困在围城里，还恨不得把身边人一个个捆绑进来。”
毕竟朝夕相伴地度过了二十多年，秦羽就算心里再气，也从未真的动过要惩罚秦妈的念头。随着时光的流逝，她越发觉得无力，能抓住地太少，放不下得太多。
秦妈知道秦羽的脾气，永远硬不下心肠。无论经过多少年，她还同未出阁时一样，是个脆弱的女人。
电话铃声大作，晴岚接起来，喊了一声少爷，秦羽立刻起身飞跑下楼。
从晴岚手中抢过电话，秦羽只听了一句便瘫坐到沙发上。
陶桃和晴岚被秦妈打发去医院送东西，两个人挤在黄包车上，都有些不自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