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陈仲弓为太丘长①，时吏有诈称母病求假，事觉，收之②，令吏杀焉。主簿请付狱考众奸③，仲弓曰：“欺君不忠，病母不孝④，不忠不孝，其罪莫大。考求众奸，岂复过此⑤！”
【注释】
①陈仲弓：陈寔。
太丘：故址在今河南市西北。
②收：逮捕。
③主簿：官名，主管文书簿籍等。
狱：狱吏。
考：拷问。
众奸：众多犯罪事实。
④病母：把母亲说成有病。病，作动词用。
【评析】
陈寔担任太丘长时讲求以德治民。其属下谎称母病，既诅咒了母亲，又欺骗了长官，这在当时已属大逆不道的行为了，所以陈寔将其处死。这种做法在今天看来似乎不可思议，但这是不同时代的观念所致，我们应从这则故事中了解古人对忠孝问题的重视。
二
陈仲弓为太丘长，有劫贼杀财主①，主者捕之②。未至发所③，道闻民有在草不起子者④，回车往治之。主簿曰：“贼大，宜先按讨⑤。”仲弓曰：“盗杀财主，何如骨肉相残？”
【注释】
①劫贼：盗贼。
②主者：指主管捕盗的官吏。
③发所：案发的场所。
④在草不起：指生了孩子不肯养育。在草，指临产分娩。草，指草席，古时妇女分娩时垫草席。不起，不育。
⑤按讨：查验惩处。
【评析】
这则故事同样反映了古人对人伦的重视，所以陈寔认为强盗劫财杀人哪里比得上母子骨肉相残。
三
陈元方年十一时①，候袁公②。袁公问曰：“贤家君在太丘③，远近称之，何所履行④？”元方曰：“老父在太丘，强者绥之以德⑤，弱者抚之以仁⑥，恣其所安⑦，久而益敬。”袁公曰：“孤往者尝为邺令⑧，正行此事。不知卿家君法孤⑨，孤法卿父？”元方曰：“周公、孔子，异世而出，周旋动静⑩，万里如一。周公不师孔子⑾，孔子亦不师周公。”
【注释】
①陈元方：陈纪。
②袁公：不祥。
③贤家君：对对方父亲的敬称。
④履行：实施，实行。
⑤绥：安抚。
⑥抚：慰问，抚慰。
⑦恣：听任。
⑧孤：王侯自称，袁公自称孤，当为王侯。
邺：故址在今河北临漳西南。
⑨法：效法。
⑩周旋动静：应对举措，指处置世事的举动措施。
周旋：应酬。
⑾师：仿效。
【评析】
从严格意义上说，孔子是以周公为师法对象的。不过，陈纪年仅十一岁就能说出“周旋动静，万里如一”的话，已属难得。
四
贺太傅作吴郡，初不出门①，吴中诸强族轻之②，乃题府门云：“会稽鸡，不能啼③。”贺闻，故出行，至门反顾，索笔足之曰④：“不可啼，杀吴儿。”于是至诸屯邸⑤，检校诸顾、陆役使官兵及藏逋亡⑥，悉以事言上，罪者甚众。陆抗时为江陵都督⑦，故下请孙皓⑧，然后得释。
【注释】
①贺太傅：贺邵，字兴伯，三国吴会稽山阴（今浙江绍兴）人。历官散骑常侍、吴郡太守、太子太傅等。
作吴郡：任吴郡太守。
②强族：豪强世族。
③会稽鸡：贺邵为会稽人，故被蔑称。④足：补足。
⑤屯邸（dǐ底）：当时吴地世家子弟多带兵屯戍在外，而他们的居舍却在吴郡，故称之为屯邸。屯，驻军仿守；邸，指郡国豪族子弟的居所。
⑥检校：查核，考察。
顾、陆：顾雍、陆逊。他们是江东世家大族的代表人物，顾雍为相掌朝政，陆逊为将掌兵权。
役使官兵：指顾、陆等豪门驱使官兵为他们服劳役。
藏逋（bū晡）亡：指豪门藏匿逃避赋税徭役的农户。
⑦陆抗（226—274）：字幼节，吴郡吴县华亭（今上海松江）人，陆逊之子，亦为东吴名将。历仕镇军大将军、大司马、荆州牧。
江陵：今荆州市。
都督：官名，东吴的军事长官或领兵统帅。
⑧故：特地。
下：指从长江上游的江陵至东吴都城建业（在长江下游）。
孙皓（242—283）：东吴末代皇帝，孙权之孙，字元宗，又字皓字，公元264—280在位。专横残暴，亡于晋，封归命侯。
【评析】
贺邵受到藐视，所以为了杀一杀豪族的气焰，到顾、陆等豪族子弟们的驻地，察看他们驱使官兵服劳役以及藏匿逃亡农户等情况，把事实都报告给朝廷，因此而获罪的人很多。以至于当时担任江陵都督的陆抗不得不从驻地赶到都城，向孙皓求情。
五
山公以器重朝望①，年逾七十，犹知管时任②。贵胜年少③若和、裴、王之徒④，并共宗咏⑤。有署阁柱曰⑥：“阁东有大牛，和峤鞅⑦，裴楷鞦⑧，王济剔嬲不得休⑨。”或云潘尼作之⑩。
【注释】
①山公：山涛。
朝望：在朝廷中有威望。
②知管：主持掌管。知，主持。
时任：指山涛七十余岁仍然担任吏部尚书，照样亲自主持官员的任免之事。
③贵胜年少：显贵并年轻者。和：和峤。
裴：裴楷。
王：王济。
⑤宗咏：尊仰咏叹。宗，推崇，景仰。
⑥署：题字。阁：官署，指尚书省官署。
⑦鞅：牛马拉车时套在牛马颈上的皮子。
⑧鞦（qiū秋）：栓在牛马屁股上的皮带。
⑨剔嬲（niǎo鸟）：纠缠烦扰。
⑩潘尼（约250—约311）：字正叔，荥阳中牟（今属河南）人。官至太常卿。与叔父潘岳以文学齐名，世称“两潘”。
【评析】
山涛善于选拔人才，得到朝廷上下的一致赞许。据说潘尼在尚书省官署的柱子上题字说：“官署东面有大牛，和峤是牛颈上的鞅，裴楷是牛后部的鞦，王济纠缠不得休。”
七
山司徒前后选①，殆周遍百官②，举无失才，凡所题目③，皆如其言；唯用陆亮，是诏所用，与公意异，争之，不从。亮亦寻为贿败。
【注释】
①山司徒：山涛。
前后选：指山涛两次先后担任选拔官员之职。
②殆：几乎，差不多。
周遍：普遍，遍及。
③题目：品题，评论人物。
④陆亮：字长兴，河内沁阳人，与贾充关系密切。
⑤诏：皇帝的命令。
⑥寻：不久。
【评析】
山涛前后两次任职选官，所用的人遍及百官，所选的人没有一个是不当的，凡是他所评论过的人都像他所说的那样。只有陆亮是皇帝下诏命任用的，与山涛的意见不同，结果陆亮因为受贿而罢官。
九
王安期为东海郡①。小吏盗池中鱼②，纲纪推之③。王曰：“文王之囿，与众共之。池鱼复何足惜！”
【注释】
①王安期：王承（275－320），字安期，太原晋阳（今山西太原）人，王述之父。西晋时为东海王司马越记室参军、东海太守。南渡后为元帝镇东府从事中郎。
②为东海郡：任东海郡太守。
③纲纪：古称综理州郡之事的官员，即主簿。
推：推究，查究。
【评析】
王承体恤民情，这在乱世尤为难得，无怪乎在他死后人们都很怀念他。
十
王安期作东海郡，吏录一犯夜人来①。王问：“何处来？”云：“从师家受书还，不觉日晚。”王曰：“鞭挞甯越以立威名②，恐非致理之本③！”使吏送令归家。
【注释】
①录：逮捕。犯夜：指深夜还在外面走动，违反夜行之禁令。
②宁越：战国赵人，中牟（今河南鹤壁西）人。原为农民，因努力求学，只用了十五年即成为周威公（周考王所分封的小国西周之君）的老师。
③致理之本：达到治理的根本途径。
【评析】
王承不愿意责罚因读书而违反宵禁令的学子，可见古人对读书人的爱惜与器重。
十一
成帝在石头①，任让在帝前戮侍中钟雅、右卫将军刘超②。帝泣曰：“还我侍中。”让不奉诏，遂斩超、雅③。事平之后，陶公与让有旧④，欲宥之⑤。许柳儿思妣者至佳⑥，诸公欲全之⑦。若全思妣，则不得不为陶全让，于是欲并宥之。事奏，帝曰：“让是杀我侍中者，不可宥！”诸公以少主不可违⑧，并斩二人。
【注释】
①成帝：司马衍（321—342），字世根，公元325—342在位。五岁被立为皇帝，母庾氏为皇太后，临朝称制，王导、庾亮辅政。八岁时苏峻作乱，攻破建康，成帝被劫持至石头城（在今南京清凉山）。
②任让：东晋乐安（今山东博兴）人。为苏峻参军、司马，后随苏峻作乱。苏峻死后，又拥戴其弟苏逸，乱平被诛。
③钟雅：字彦胄，东晋长社（今河南长葛市东）人。官至侍中。
刘超：字世逾，琅邪（今山东胶南市琅邪台西北）人。官义兴太守、右卫将军。
④陶公：陶侃。
旧：旧交，交情。
⑤宥：赦免。
⑥许柳：字季祖，率军随苏峻作乱，攻陷建康被为丹阳尹。乱平被杀。
思妣（bǐ比）：许永，字思妣，许柳之子。
⑦全：保全。
⑧少主：指年少的成帝，当时只有八、九岁。
【评析】
成帝被苏峻劫持在石头城后，任让当着成帝的面杀了钟雅和刘超。所以当苏峻之乱被平定后，虽然陶侃想赦免任让，但成帝还是坚持要杀，以解心头之恨。
十二
王丞相拜扬州①，宾客数百人并加沾接②，人人有说色。唯有临海一客姓任及数胡人为未洽③。公因便还到过任边，云：“君出，临海便无复人。”任大喜说。因过胡人前，弹指云：“兰阇④！兰阇！群胡同笑，四坐并欢。
【注释】
①拜扬州：被任命为扬州刺史。拜，授官，任官。
②沾接：指受到亲切款待。
③临海：郡名，治所在今浙江临海。
胡人：这里指印度来的僧人。
洽：和谐，融洽。
④弹指：佛家常用弹指的动作，表示欢喜或许诺。
兰阇（shè舌）：古代印度赞誉别人的话。
【评析】
王导被任为扬州刺史时，来道贺的宾客有几百人，全都受到他的亲切款待。只有临海一位姓任的来宾及几位胡人脸上没有融洽的神情。王导于是找个机会过去和任姓客人和胡人前表示亲近之意，最终皆大欢喜。由此可见王导不但平易近人，而且善于随机应变。
十三
陆太尉诣王丞相咨事①，过后辄翻异②，王公怪其如此。后以问陆，陆曰：“公长民短，临时不知所言，既后觉其不可耳。”
【注释】
①陆太尉：陆玩，字士瑶，东晋吴郡吴（今江苏苏州）人，陆机的叔伯兄弟。器量淹博，年轻时即有美名。历官侍中、尚书左仆射、尚书令，死后追赠太尉。
②翻异：指改变说法。
【评析】
陆玩对丞相王导的意见虽然尊重听取，但事后慎重推敲，不肯盲从，觉得不妥，仍然予以推翻改变。可见王导主政时相当开明，朝中官员们也能秉公处理政务，而不必有所忌惮。
十五
丞相末年①，略不复省事②，正封箓诺之③。自叹曰：“人言我愦愦④，后人当思此愦愦。”
【注释】
①末年：晚年。
②略：大体，大概。
省（xǐng醒）事：指办事，办公。
③正：仅、只。
箓：簿籍文书。
④愤愦（kuì溃）：糊涂。
【评析】
王导晚年几乎不再处理政事，仅仅在封好的簿籍文书上画诺。他自己叹息说：“人们都说我糊涂，后代人当会思念这种糊涂呢。”东晋初期之所以有政清民和的局面，正是得益于王导的无为而治。
十六
陶公性检厉，勤于事①。作荆州时，敕船官悉录锯木屑②，不限多少。咸不解此意。后正会③，值积雪始晴，听事前除雪后犹湿④，于是悉用木屑覆之，都无所妨。官用竹，皆令录厚头⑤，积之如山。后桓宣武伐蜀⑥，装船，悉以作钉。又云，尝发所在竹篙⑦，有一官长连根取之，仍当足⑧，乃超两阶用之⑨。
【注释】
①陶公：陶侃。
检厉：检点严厉。
②敕：命令。
船官：负责造船的官员。
录：采取、收集。
③正（zhēng争）会：指正月初一的大聚会。
④除：台阶。
⑤厚头：指毛竹锯剩下来的根。
⑥桓宣武：桓温。
伐蜀：指穆帝永和三年，桓温率兵讨伐成汉，次年灭之。
⑦发：征调。
⑧仍当足：指就用毛竹的根当作支撑用的铁足。
⑨超：越级提升官职。
【评析】
陶侃勤政而节俭，这三个小故事很好地说明了这一点，也可见东晋时期的官员们励精图治的努力。
十八
王、刘与林公共看何骠骑①，骠骑看文书，不顾之。王谓何曰：“我今故与林公来相看，望卿摆拨常务②，应对玄言③，那得方低头看此邪④？”何曰：“我不看此，卿等何以得存？”诸人以为佳。
【注释】
①王：王濛。
刘：刘惔。
林：支道林。
②摆拨：摆脱，搁置。
常务：日常事务。
③应对：答对。
玄言：谈论玄学之言。
④那能：何以，为何。
【评析】
这则故事也是东晋官员勤政的写照。
十九
桓公在
荆州①，全欲以德被江、汉②，耻以威刑肃物③，令史受杖④，正从朱衣上过。桓式年少⑤，从外来，云：“向从阁下过⑥，见令史受杖，上捎云根⑦，下拂地足⑧。”意讥不著⑨。桓公云：“我犹患其重。”
【注释】
①桓公：桓温。
②全：一心，全力。
被：覆盖，遍及。
江、汉：长江、汉水，指荆州一带的地区。
③肃物：惩治人。
④令史：低级官吏，县令所属办事人员。
⑤桓式：桓歆，字叔道，桓温第三个儿子，官至尚书。
⑥向：刚才。
⑦捎（shāo稍）：带。云根：云边云脚。
⑧地足：地面。
⑨不著（zháo着）：指没打着。
【评析】
桓温在荆州刺史任上时，想用恩德来加惠江、汉地区的士庶，认为用威力刑法惩治人是可耻的。令史受到杖刑的处罚时，也只是从红衣上轻轻一带而过。所以当桓式为此感到奇怪时，桓温说：“我还怕打得太重了。”这则故事有夸张之处，但也可见古人对德治之重视。
二十六
殷仲堪当之荆州①，王东亭问曰②：“德以居全为称③，仁以不害物为名④。方今宰牧华夏⑤，处杀戮之职，与本操将不乖乎⑥？”殷答曰：“皋陶造刑辟之制⑦，不为不贤；孔丘居司寇之任⑧，未为不仁。”
【注释】
①之：往，到。
②王东亭：王珣。
③居全：指具有完美的品格。
④害物：伤害人。
⑤宰牧：治理。
华夏：指荆州地区为东晋的重镇。
⑥本操：一贯的志向行为。操，操守，平时的行为。
乖，违背。
⑦刑辟：用刑法治罪。
⑧司寇：掌刑狱、纠察等事。
【评析】
仁政与法治非但不矛盾，且能相辅相成，殷仲堪之言可谓深谙为政之道。
![[快穿]这个炮灰我罩了](/cover/154123.jp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