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风夫妻俩再次受到了沉重的打击，两人欲哭无泪，几乎一夜之间都白了头。可是有什么办法？他们只能像羸弱的麋鹿，担惊受怕地时刻警惕着，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自己毫无自卫能力的小鹿。可是，悲剧还远远没有结束。
凌月八个月开始学步，十个月开始到处乱跑了。她认知能力的发展快得惊人。何芸在孩子八个月的时候试着教她识字写字，教她手语，教她算术，到一岁时，她学完了常用的二千五百个汉字，学会了几乎所有常用的手语，学会了简单的加减乘除法。这一发就不可收拾，女儿如饥似渴地学习知识，并且开始自己阅读教科书学习。到了两岁的时候，小学所有的课程都自学完了。夫妻俩欣喜若狂，总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女儿聪明绝顶，多多少少可以弥补语言能力上的缺陷了。
可是，女儿不开心了：她几乎没有朋友，没有玩伴。
记得第一次带她出去玩是在她一岁半的时候。在公园里，第一次亲密接触大自然的凌月显得十分兴奋，她时而在草地上飞奔，时而蹲在花丛边好奇地看嗡嗡飞舞的蜜蜂，时而在溪水边惊喜地瞧水中游来游去的鱼儿。公园里忽然来了一大群孩子，她挣开妈***手，张开小手兴奋地跑过去。大一点的孩子看到了她身后的凌风和何芸，都大叫起来：“扫把星来了，快跑呀！”不管是大孩子小孩子，乌拉一声都跑了个干净。
凌月呆呆地站在原地——她怎么都不明白，这些孩子为什么这么怕她。这时，一个孩子一阵风似的又跑了回来，高声骂道：“打死你这个死哑吧！”一扬手，一团黑乎乎的稀泥飞到了她头上，顿时满脸都是臭熏熏的稀泥。
凌风远远看见，怒吼一声追过去，吓得那个孩子没命地奔逃。何芸急忙跑到女儿身边，掏出纸巾替她擦去脸上的稀泥。凌月还是呆呆地站着，牙齿紧紧地咬着嘴唇，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儿——她在强忍着不让自己的泪水掉下来。何芸流着泪将她搂进怀里，心里涌起说不出的酸楚滋味。
“表姑，她就是月月表妹吗？”何芸正在自怨自艾，耳边响起一个男孩子的声音。
她回头看见旁边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个四五岁的男孩子，一米多高的个头，长得十分结实。他留着碎齐刘海短发，脸蛋微胖，眼睛里充满了好奇。他是何芸表哥家的孩子，名叫何枫，论辈份当然是凌月的表哥了。
“哦，是枫儿啊。”何芸抹了抹泪水，强笑道，“对，这就是月月。”
何枫走到凌月跟前，从兜里拿出个三阶魔方，哒哒哒地扭了几圈，再塞到她手里：“月月，别哭了！这个魔方送给你，他们不陪你玩儿，哥哥陪你！”
凌月接过魔方，也哒哒哒地扭几下，抬起头开心地笑了，尽管脸上还有泥点儿，尽管眼角还有泪水。这是她第一次收到小伙伴的礼物，她当然十分高兴了。
何枫想了想道：“月月，我教你怎么玩魔方吧！”说着，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拿过魔方开始教她。
凌月也学他的样子一屁股坐下去，双手托着下巴，看他将魔方飞快地扭着，不一会儿，刚才还色块凌乱的魔方，现在变成每个面都是同一色了。
“月月，你看清楚了吗？”何枫问。见凌月点点头，他又飞快地将魔方打乱后，再递给她：“你要不要试试？”
何芸刚想制止，凌风摆摆手。何芸心想，女儿才一岁半，怎么可能像何枫一样还原三阶魔方？两人蹲下身子，看女儿怎么玩魔方。
凌月接过魔方，翻来复去看了好几遍，像个小大人似的，眉头紧紧地皱着。何枫在一旁给她鼓劲儿：“别着急，慢慢来，我都学了好几天才学会呢！”
凌月翻看了几遍魔方，再低头想了半天，才慢慢扭起来。凌风夫妻俩瞪大了眼睛瞧着，只见女儿用小手左一扭，右一扭，一会儿上下旋转，还显得有板有眼的样子。奇迹慢慢出现了，一个面的色块拼齐了，然后是第二个面，接下来是第三个、第四个……她居然把整个魔方都还原了！
夫妻两个差点都蹦了起来：女儿一定是天才，才一岁半，不经过练习，不背还原口诀，就能还原三阶魔方，不是天才是什么？
何枫惊呆了，拉着凌月的小手说：“月月，你可真厉害！今后哥哥就陪你一起玩！要是谁敢欺负你，我饶不了他！”说着，还挥舞着拳头。凌月开心地点点头。
“走，我带你荡秋千去！”何枫拉着她向林间跑去。
从此以后，何枫就自告奋勇地当起了凌月的保护神，有事没事都带着她出去玩，也没少为她和其他孩子大打出手。在同龄孩子中，他个头最大，力气也最大，渐渐地，也没有几个孩子敢欺负她了。刚开始的时候，凌风和何芸还不放心，悄悄跟出去远远地看着，时间一长，渐渐也就放了心。这可能是凌月这辈子最最快乐的时光了。
到凌月该上幼儿园的时候了。夫妻两人又开始纠结起来。去幼儿园吧，怕幼儿园的小朋友欺负她，因为何枫已经上小学一年级了，不可能还呆在幼儿园里保护她；不去吧，不经过幼儿园，她就上不了学前班，上不了小学，更别说念初中、高中和大学了。
两人一咬牙：上就上！大不了多和幼儿园沟通。可到了幼儿园，幼儿园的刘老师却说：“这哪儿行啊？你这孩子不能说话，应该去特殊儿童学校啊！”
何芸一听就受不了：“你说什么？我们月月一切都正常，为什么要去读特殊儿童学校？”
凌风生气道：“国家法律规定，没有智力障碍、生活能够自理的孩子，都可以自愿就近入学。你凭什么拒收我家凌月！”
凌月在一旁低垂着脑袋，背着新书包出门时的那股高兴劲儿早被老师的话击得粉碎。她知道，自己无论到哪里，都是不受欢迎的人。她小小的自尊心再次受到了伤害。
刘老师无奈，只得收下凌月。等夫妻两人一走，她就让凌月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到墙角里去了。然后，她给高阳打了个电话：“高阳村长，我可是按照你说的，让她去特殊儿童学校，可夫妻俩铁了心要在这里读幼儿园，我可是没法可想了！”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她那么想进来，你还不能变着法子让她想出去呀！”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刘老师愣了一下：“什么意思啊？让我去欺负一个哑巴？”
上课了。教室里是圆桌形课堂，小朋友们都围着一圈儿坐着，只有凌月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圈儿外，耷拉着脑袋。刘老师打开全息声像，圆圈中间的空间里便出现了一个池塘，池塘水平如镜，倒映着湛蓝的天空和朵朵白云。突然，噗通一声，一只鹅跳进了水里，它将头埋进水里，红色的脚掌一拨，像扎猛子一样在水中游弋。
小朋友们一下子兴奋起来：“看，一只鹅跳进水里了！”
接着，又一只鹅跳下来，再一只接着往下跳，许多只鹅接二连三地往池塘里跳。小朋友们更加兴奋：
“两只了！”
“第三只！”
“哇，四只了！”
……
听着小朋友的欢呼声，凌月忍不住也探起身子向里望，见到池塘里欢快游弋的鹅，也笑了。
刘老师啪地一声关掉全息声像问：“哪位小朋友知道，池塘里一共有多少只鹅？”
所有小朋友都把手高高举起，包括凌月。凌月多么渴望被老师叫到，因为她看一眼就数清楚了，这样的问题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小儿科。
刘老师瞪了她一眼：“去去去！你一个哑巴，怎么回答问题？”
凌月高高举起的手僵住了。她把手慢慢垂下来，低下头捂住脸哭了起来。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那么令人讨厌。可她根本就哭不出声来，所以没人会在意她哭了。
下课了，没人跟她玩；上课了，她坐在圈外，像个局外人。整个幼儿园、所有的人、所有的欢声笑语，都近在咫尺，却似乎非常遥远。它们都不属于她，不！应该是她不属于这里。
下午放学前，刘老师将她叫到教室外，冷冷地盯着她问：“你还想在这里上幼儿园吗？”
她咬了咬嘴唇，望着老师冷酷又有些焦虑的眼睛，用手语平静地告诉她：“您想我走，我却不能走！”
“为什么？为什么？我这里有什么好，值得你赖在这里不走？”刘老师气得受不了。她想不明白，这样的孤立，这样的歧视，居然撵不走一个两岁半的孩子。
凌月想了想，笑着将前几天学会的一句诗用手语告诉了她：“立根原在破岩中。”
这时，何芸来接她了。她微笑着向老师挥手告别，看起来非常愉快的样子。
刘老师一脸茫然，直起腰来，机械地挥挥手，脑子里一直萦绕着凌月那句话。她自言自语道：“立根原在破岩中……这句话我怎么觉得这么耳熟呢？”
一个念头在她脑海里忽然闪过，吓得她冒出一身淋漓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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