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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修斯站在监狱阴暗的走廊上,小心翼翼地用手绢掩住口鼻。屎尿和变质内脏的恶臭让他几欲呕吐。
膀大腰圆,满脸油光的奴隶贩子点头哈腰地站在这位贵族装束的年轻人身旁,殷勤地指引他看向左手边的囚室。
这是一间狭小阴暗的囚室,半地下结构。
几缕阳光照进接近天花板的小窗孔,在铺着茅草的床铺和囚室栅栏之间的地面上,留下了两块黯淡的光斑。
一个白色的身影在茅草床铺上蜷缩着,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就是她?”卢修斯皱着眉头问。
“就是她,老爷,”奴隶贩子讨好地回答,他听出了年轻贵族的失望,“三个棒小伙子,都是北境戍边的好兵,很久没碰娘们儿了,跑去野人的村里找点儿乐子。结果三对一,都被打死了!她就用了一块牛下颌骨!”
他放低了声音,摆足了神神秘秘的架势:“您要知道,把她卖给我的是总督府,据说,她还咬伤了总督儿子的那玩意儿……”
奴隶贩子一边掏出棍棒使劲敲打栅栏,一边大声吆喝:“站过来,北方野娘们儿!迎接你的新主人!”
卢修斯满怀希冀地看着,但茅草堆里的身影一动不动。
“该不会是死了吧?”卢修斯语气恶劣地说,“我花大价钱,可不是买一个死人!”
奴隶贩子擦了擦油光锃亮的额头。
“哪能呢,哪儿能呢,”他说,“您别急,别急。她是野人,听不懂文明人的语言,但是有一句我们经常说,大概能听懂——开饭啦!该死的不开化的母畜生!开饭啦!”
茅草堆里的身影动了。
卢修斯看见,她在茅草堆上舒展开身体,缓缓撑着墙壁站起来。随着动作,卢修斯还听见一阵细碎的金属鸣响,那是镣铐铁环互相碰撞发出的声音。
人影拖着镣铐慢慢向前,缓缓走到阳光射在地面形成的光斑之下,将形貌完全显露在卢修斯面前。
卢修斯惊异于她的身高。她的身材接近1米9,比他足足高出一个头。当她来到栅栏跟前站住,整间囚室仿佛被分隔成了两半。她细腰乍背,肩膀很宽,修长的四肢,消瘦劲健的体型,肌肉线条就像一只大豹。
一只被镣铐束缚的,肤色雪白的健美大豹。
像所有待拍卖的女奴隶一样,她的手脚戴着重镣,身上只有肮脏的褐色胸围布和兜裆布,皮肤白得刺眼。卢修斯放低视线,扫过她的小腹。一枚丑陋的象征奴隶身份的猩红色烙印,从兜裆布的上沿阴森森地露出了小半截。
他向上看。女人高大的身躯满是干涸的血迹和污泥,散发着刺鼻的气味。一条细发辫把她的脑袋分成了两半。左侧小半边脑袋剃得光秃秃的。头皮上面勾勒着几条蓝线,一直蔓延到脖颈。那是北地蛮族的刺青。像蛇,又像蔷薇的藤蔓。银灰色头发从脑袋右侧低垂下来,披散在宽阔的右肩膀上。头发又脏又乱,浸透了血污。
她面无表情地注视卢修斯。
卢修斯只和这女人对视了一眼,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心跳得就像在擂鼓。
奴隶贩子在他身旁吃吃低笑:“看这眉眼,真是个美人儿,是不是?”
卢修斯没有回答。
真正令他失态的,既不是她狂野健美的胴体,也不是她清冷秀气的容颜。
而是她的目光。
她的目光太瘆人。
阳光照着她的后脑和银发,在她的眼窝处形成了两片阴影,两只眸子分别卧在这两片阴影之中。眼眸的颜色介于淡黄和淡红之间。目光笔直刺着他的脸,冰冷如刀锋。
卢修斯深呼吸,昂头重新与那双锐利的眸子对视,看着对面黄玉似的瞳仁里倒映的自己微微惊慌的脸。
他知道,她在审视他,就像饥肠辘辘的野兽审视着猎物,思考该如何下嘴一样。
卢修斯随手掏出钱袋,扔给奴隶贩子。
“我要了,她是我的了,”他嗓音沙哑,“她叫什么?”
奴隶贩子掂了掂,眉开眼笑:“随您的心意。您愿意在操她的时候叫她什么,她就叫什么——不过我的好老爷,我必须得提醒您,别忘了:一块牛下颌骨,以一敌三,还有总督儿子的那玩意儿。”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卢修斯生硬地说。
奴隶贩子笑逐言开地去做售奴登记了,留下卢修斯一个人,隔着囚室栅栏入神地盯着她看。
他注意到了她脸上的一点缺陷。她的嘴唇非常薄,薄得几乎看不到,这使她近乎完美的脸部线条增添了一丝冷硬。
“阿娜达,”卢修斯轻轻说,“古代龙语中‘无唇之人’的意思,也是摧毁蜥蜴人城市的人类勇士之名。很适合你。”
她一言不发,静静地盯着他。
“通常我会认为,女人应该呆在她们该呆的地方,织布机,果园、婴孩身旁,还有男人的欢床,但是现在……”
卢修斯嘲讽地笑了笑。
“三天以后,城主大人为了给他的女儿庆祝生日,宣布要举办一系列全部都是女角斗士参与的角斗竞赛……你有潜力,我会重塑你。然后你会为我争取荣誉,甚至……为我夺回家族的竞技场。”
杂乱的脚步声从走廊的来处响起。
奴隶贩子去而复返,身后还多了两个手持长杆的壮汉。
卢修斯的眼里没有他们。
“打开笼子,我要带她走,”他只顾盯着她说。
但是,“哗啦”一声,交给奴隶贩子的钱袋被重新丢回他的脚边。
钱币洒了一地。
“施瓦辛格家族的少爷,”奴隶贩子一口叫破了卢修斯的来历,语气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轻蔑和讥讽,“我失礼了,没想到竟然有一位‘前’白银望族大驾光临……但是我们这笔生意,恐怕是做不成了。”
北方女人静静地站在栅栏里。
他们的语言她一个字都听不懂,只是觉得他们吵闹。
她看到,栅栏外面的卢修斯的脸变得扭曲了,流露出暴怒的神态,和奴隶贩子争执着什么,随即咆哮着拔出短剑,指向奴隶贩子。雪亮的剑刃,一瞬间照亮了她的眼睛。
那把剑,赫然是用“不可思议的金属”打造的。那些帝国人,用它打造武器和盔甲,称它为“钢”。
她记得很清楚。
曾经就是这样材质的一柄剑,轻而易举粉碎了她的木盾和铁斧。
也是那把剑,割开了小弟的喉咙,剖开了母亲的肚子,让亲人热气腾腾的内脏噼里啪啦地滚落在长屋地板上的血泊里。
她的呼吸变得微微急促了,身上的镣铐随之发出细碎的响动。
母亲滚倒在血里,躺在小弟的身旁。
她把被砍成碎片的盾牌和斧柄丢向面对自己的帝国人,转身扑倒凶手,怒吼着,狠狠掐住凶手的脖子。
一瞬间,无数敌人的盾牌和铁靴沉重地落到她的身上和头上。
她不在乎。
死也好,活也好,她要那凶手陪葬。
但是熟悉的啼哭传进了她的耳朵。
她看见,三岁的小妹坐在母亲的尸体旁边。小妹痛哭着,鲜红的血正顺着她圆滚滚的小白胳膊往下流。
划破小妹手臂的那把剑,慢慢上移,架在小妹稚嫩的脖颈上。
她的抵抗意志和力气一瞬间都消失了。
凶手从她的身下挣脱出来,一边爬一边喘,吐着长长的舌头,活像一条狗。
“臭婊子,”他说。
他挥舞盾牌,狠狠砸中她右额角。
天旋地转之中,她扑倒在地。帝国人像饿狼似的扑上来,扭住她的手臂剪向后背,用绳子牢牢捆住她的手腕和双脚。
“小心,别划伤脸”、“总督之子要活的,”他们大约是这样兴奋地叫嚷。
“你以为,你还是高高在上的白银贵族老爷吗?”
栅栏外的奴隶贩子也在叫嚷,和那些屠村的帝国士兵一样兴奋。
卢修斯才刚刚拔剑,奴隶贩子的两个手下就粗暴地用长杆戳中卢修斯的胸口和腹部,把他打倒,迫使他痛苦地打着滚儿呻吟。
奴隶贩子吐沫横飞:“施瓦辛格家族已经被元老院除名了!你是被流放者!五天之内就得滚出城市!”3
卢修斯呻吟着,企图从地下爬起来。
但是打手的长杆毒蛇一般戳在他的手腕上,迫使他重新滚在地下。
这一击也让卢修斯的短剑脱手而出,撞在栅栏上,发出“当”地一声响。短剑落地,第二次弹起来的时候飞进了栅栏,就掉落在北方女人的脚边。
空气突然凝滞了。
她发现,奴隶贩子和两个手持长杆的人紧张地盯着她。他们手里的长杆也不再指向卢修斯,而是指向了她。
他们对她叫嚷着她听不懂的话。
她看着他们,拖动镣铐,慢慢后退,一直退回简陋的茅草床铺坐下。幽幽地看着他们用长杆够到那把短剑,把它拨出了囚室。
奴隶贩子试了试短剑的锋刃,把它别在自己的后腰,志得意满。“这把剑,就当是你在我这儿捣乱的代价。”
“施瓦辛格家的小子,有人托我给你个忠告,”他对蜷缩在地的卢修斯说,“‘辛西娅小姐不希望你出现在她的生日庆典上’——现在马上从我的地盘儿滚蛋。小子,再敢出现在我面前,就切断你的手指头。”2
卢修斯喘息着,慢慢从匍匐变成了跪坐。
他什么话也没说,在奴隶贩子和两个打手的监视下,一边揉肚子和手腕,一边把撒了一地的钱币挨个儿捡回钱包,而后捂着肚子踉踉跄跄地离去。
北方女人默默地看着,同时感受着自己左脚的两根脚趾之间那金属的冰凉。
在退回茅草床铺之前,她踩中并用脚趾夹取了一枚铜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