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外界的大小动静，天冬丝毫没有反应，跟以往的魏远志一样，一门心思躲在书房靠着火炉看书，这样看来，两人还真像是兄弟。
琥珀怒气冲冲走进来，天冬感受到不太妙的气氛，迅速抬抬眼皮，小心翼翼叫了一声“姐姐”。
琥珀带着一股杀气坐下来，手从手套中抽出来烤了烤火，冷冷道：“别叫我，我不是你姐姐！”
胡麦麦和天冬进了魏家大院，该找茬的都似乎都来找过了，目前还算安稳。
跟过往的跌宕艰难相比，这么安稳的日子实在太不容易了，天冬和胡麦麦早就铁了心赖在这里，所以天冬一点也不想跟她纠缠这称谓，淡淡道：“行啊，以后我来照顾爷爷，你们放心去忙。”
琥珀撇开脸，“瞅瞅你们这死皮赖脸的样子，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胡麦麦抱着水盆走进来放下，同样带着一股杀气用力绞毛巾，“行了行了，少说风凉话，不管你叫不叫妈，我就是魏家的女主人，以后有我在，你总会少吃点苦头。”
琥珀一怒而起，“你算……”
天冬挺身而出，“不准欺负我妈！”
胡麦麦将毛巾递给琥珀，冷哼道：“臭丫头，你别不服气，我像你这么大都能养活一大家子了。”
琥珀气冲冲而去，“想给我下马威，没门！”
胡麦麦拉了她一把，两人像是中了迷魂药，一声不吭，一同扑倒在地。
天冬惊恐地冲上去，魏远志匆匆走进来，把两人都翻转过来睡好。
“哥哥！这是怎么啦！”
魏远志正色道：“天冬，交给你一个任务，把你妈妈和姐姐保护好，护送到……”
魏满江走进接口，“护送到关内山东兰陵老家。”
“爷爷，您不走？”天冬焦急地推了推胡麦麦，冲她讨主意，看胡麦麦和琥珀都睡死过去了，这才知道大事不妙。
魏满江摇头，“我已经安排好了，你赶快去打包袱，带点随身衣服就好。”
“哥哥，你也不走？”
魏远志点头，“东西少带一点，过关的时候省得被人盯上。到了兰陵老家，什么都有。”
天冬突然抄起水盆的水泼在琥珀脸上。
魏远志怒道：“你干嘛！”
琥珀醒来，转头呆望着昏迷不醒的胡麦麦。
“姐姐，爷爷让我打包袱去山东。”
琥珀抹了一把脸，慢慢跪在魏满江面前，流泪道：“爷爷……您别白费心思，要是爸爸在，我还能到处跑一跑，如今爸爸走了，您在这哈尔滨一天，我就陪着您一天，哪都不去。”
魏满江怒喝，“我都快入土了，不能拉着你们年轻人陪葬！都给我走！有多远走多远！永远不要回来！”
“爷爷，您知道吗，现在鬼子占了大半个中国，山东也不是安全的地方啊。”天冬也跪了下来。
琥珀哽咽道：“哈尔滨好歹有你们，还有裴家撑腰，爷爷，我走了，裴醒怎么办，您知道他的脾气，他如果去山东追我，那就是叛逃，我们两家就彻底完蛋了。”
魏远志垂头丧气，“算了，都是我的错，我只想让你们走远一点……”
胡麦麦醒转，眨巴眨巴眼睛，突然大怒，一巴掌拍向魏远志，琥珀扑过去挡开，“你敢动他一根毫毛！”
“这个没种的怂货，看老娘不打死他……”
胡麦麦到底还是被天冬拉开了，魏远志也不反抗，一直沉默不语。
魏满江轻轻叹息，“先吃饭吧。”
魏远志才点了个头，敲门声惊心动魄响起，天冬毫不犹豫冲出去。
这一次来访的是徐警官，比起以往，今天的气氛稍有和缓。
屋内灯火通明，一片死寂，屋外，徐警官和魏满江顶着满头的雪在梅树残枝旁喁喁细语。
“老爷子，我本不该来的，冲着您这些年的照顾，不得不来一趟，给您交个底。”
“你肯定知道内情，对不对？”
“说实话，我是真的一点也不知道，也轮不到我知道，不过魏老师的死绝对是个意外，大家都指着抓人领赏，活的才有用，才能逼问出口供，抓到更多人领赏，弄死了谁也没好处。”
“我的儿子我最清楚，我们平头百姓处处小心翼翼，没想到……”
魏满江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我一直很内疚，要不是我多嘴，他也不会遇到……”
魏满江拍拍他肩膀，“别说了。别说了。”
“我知道有些混蛋借着抓人到处敲诈勒索，您别怕，这事过去就过去了，以后谁敢再来找你们麻烦，我第一个不答应。”
魏满江抱拳道：“多谢。”
徐警官交代完了，匆匆离去。
魏满江忧心忡忡回头，琥珀的门迅速关上。
魏远志跟琥珀不一样，丝毫没有偷听的想法，一直呆坐在饭厅，饭桌上摆着稀饭、馒头、炒白菜、土豆炒肉等，已经有些冷了。
琥珀扶着魏满江走进落座，看他目光呆滞盯着桌上某处，对他怒目而视。
魏远志毫无所觉，魏满江无奈敲击桌子，“远志？”
魏远志惊起，“爷爷！”
魏满江竭力缓和口气，“远志，你要不要去上课？”
魏远志茫然摇头。
琥珀抄着碗泼过去，怒喝，“拿出点人样子来！”
魏远志顶着满头的稀饭，默然点了点头，粥水从脸颊滑落，又缓缓落在胸膛和肩膀，看起来无比可笑。
此时此刻，无人笑得出来。
胡麦麦探头看了一眼，冷哼一声，抓着毛巾走进来，劈头盖脸给魏远志擦。
魏满江没管他们，埋头自顾自收拾残局。
胡麦麦冷冷道：“老爷子，从今往后，除了我，谁都不能欺负他。”
琥珀怒从心头起，把一个碗砸在胡麦麦面前。
胡麦麦没怎样，魏远志倒是如同惊弓之鸟，跳起来避开碎瓷片。
魏满江不知道这都是吵的什么荒唐架，傻眼了。
魏远志满脸震惊看着胡麦麦，慌里慌张道：“老爷子，她不会说话，不是你想的这个意思……”
胡麦麦一巴掌把他拍下来，“他虽然怂了点，心肠还不坏，我下半辈子就指望他和我儿子了！”
魏满江咬牙点头。
天冬端着肉丝走进放下，小心翼翼坐在魏满江身边。
胡麦麦把剩下的稀饭装了一大碗送到魏满江面前，带着几分艰涩低声道：“我家里人，爷爷奶奶、我外婆、我爸爸妈妈，还有我小姨都被日本人害死了，你看我和天冬不是照样活得好好的。”
“就是！”天冬应得很快，眼睛却一瞬间红了。
胡麦麦这次没说假话，也没人能编出这样咒自己全家的假话，魏满江在心中长长叹息，更加相信自己的某个直觉。
琥珀在胡麦麦和天冬脸上看来看去，慢慢坐下来。
胡麦麦狠狠啐了一口，“这个乱七八糟的世道，谁还没个死！前几年鬼子从上海打到南京，一路上是一家家死一村村屠，剩下的人总得活下来才有希望，要报仇，这个仇谁家也报不完！”
魏远志声音轻柔下来，“麦麦，老爷子喜欢弄点油炸花生米下酒，前面那条街王家烧锅的酒老爷子最爱喝。”
“那还不简单，别的不会，花生米我最拿手！天冬对吧？”
天冬拼命点头，“其实妈妈就会做花生米，凉拌黄瓜，还有松花蛋。”
魏满江呆望着炒白菜和炒肉片，闷闷道：“吃饭吧。”
“稀饭都被你泼了，怎么吃。”
“再做。”魏满江接得也挺顺口。
胡麦麦转头就走，“做就做。”
琥珀急了，“爷爷，您刚刚不是说过……爸爸不能白死了！”
魏满江怒喝，“闭嘴！这件事到此为止，就算白死了也跟你没关系！”
琥珀拍案而起，“就听了这女人几句轻飘飘的蛊惑，你们就……”
“什么这女人那女人，她是你的娘！”
“休想让我叫她一声娘！”
天冬拽住琥珀，“姐姐，吃饭吧。”
琥珀气咻咻坐下来，天冬赶忙抓了个馒头给她。
魏满江抓起一个馒头塞进嘴里，仰头，眼里泪光闪闪。
魏远志也抓起一个馒头，“爷爷，以后我送您去诊所吧。”
“我也去，我以后要跟爷爷学医。”天冬目光热切看向魏满江。
魏满江心头一动，冲着他微微颔首，算是答应了。
琥珀鄙夷道：“马屁精。”
胡麦麦端着鸡蛋饼走进来，“老爷子，在上海的时候，我出去做事都把他丢邻居家药铺，他在药铺里长大，对医药这些很感兴趣，要不您试试带带他。”
魏满江眼里泪光褪去，笑意一点点透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