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初秋的午后，太阳燥热而明亮。
皇族马车驶过后，街道又恢复了最初的喧哗。
我被小厮带着躲回马车，将沾满尘土的白色纱衣褪下，再用一节红绳把散乱的头发随便拢了拢。一切收拾妥当后，我喝了一口已经凉透的茶。
恐怕过了今天，太尉府嫡长女，继上次与迟府公子风流韵事后，又要出名了。
又该成为这街头巷尾的谈资了。
满脑袋充斥着：‘燕府嫡女铁蹄下求助孩童’、‘奇闻！太尉府大小姐当街冲撞当朝太子！’
‘惊叹，边疆少女巾帼不让须眉！’……
其实这对当朝老百姓来说倒不算什么，一阵风潮过去也就完了。只是我那个只在乎官途的父亲又要生气了。
只要他有闲心上街溜一圈儿。
我一阵唏嘘，想着不知晚上回去后，那目睹了一切的老奴才会如何添油加醋地对府里人编排自己。
看着随着车轮滚动左右摇摆的金色流苏，我陷入了沉思。
沉重的马车轮子压在青石板上，“吱呀，吱呀”地响着。小厮的喊声唤回了我飘远的思绪。
“小姐，就要到了。”
听他这样说，我也不敢再探出头看风景了，只怕着再上演一次“头磕铁窗”的惨剧。
“小姐，到了，这就是孟氏布庄。”
我担心着这小厮的车技，正想着抓住什么来缓解这力道，就听见“吁——”一声，马车缓慢停下了。
虚惊一场。
我下了马车，从门内走了出两个仆人，将马牵走，小厮边走边对我说道：“这个布庄从我们二少爷刚出生起就负责太尉府的衣裳剪裁制作了，老爷、夫人和少爷的尺寸都有，就连小姐的尺寸也有。”
小厮直径上前揭开彩色沙帘，站在一旁说道：“小姐您现在身上穿的就是这布庄第一裁缝做的。”
我本人其实是十分中意这件衣裳的，不禁期待起缝制这美物的人儿来。
“我当时谁呢～原来是你小子！怎么有功夫亲自过来了？”只听这一句话，柔媚中带有一丝锐气，真是人未到，声就先酥了。
只听这小厮说道：“姐姐好！早先领了府里的衣裳，却没孝敬姐姐，这给姐姐赔不是了。姐姐出来罢？”
柜台后虚掩着的门打开了，门后还吊着一排密密珠帘，露出一只芊芊玉手，手上捧着一条一尺多长，白玉杆的精美烟枪，枪杆下面还坠着个梅花烟袋子，皓腕间点缀着一枚金镯。帘子后隐约身影真是娇媚无骨入艳三分。
“呵。”珠帘后面的女人轻吻了一口烟嘴儿，缓缓吐出一口烟雾，融在空气中，散发着甜腻的香味，引得人流连忘返。
小厮立马抬手说道：“姐姐，这是与迟大公子的指腹为婚的太尉府大小姐。”
“小姐，这就是孟氏布庄第一裁缝，孟瑶姑娘。”
我双手抱拳上前说道：“孟姑娘好。”
………遭了，许是出了相府便松懈了，一不留神又忘记了礼数。
“哈哈～这做派倒与其他小姐不同。”只见那孟瑶姑娘抬手分开珠链，露出一袭紫色长衣，纯白披锦松松挂在肘窝间，敞得极开的衣领露出一点酥胸，眼角各点着两点斜红，显得慵懒又多情。
看到我一身灰尘地呆站在那儿，孟瑶轻轻皱了皱细眉。
“燕小姐这是不小心跌下山坡了？”
“………”
小厮忙向孟瑶解释了来龙去脉。
只见孟瑶抬腕轻轻磕了下烟斗，笑着说道：“想不到燕小姐竟是个性情中人。”她招了招手，“燕小姐过来吧，我给你找几件合适的衣服。”
我随着孟瑶上了二楼，那小厮却停住了脚步，和刚从门外回来的仆人聊起了天。
“掌柜的！您又在屋里抽烟丝儿！！！”楼下传来气急败坏的喊声。
“嘻～咱们不用管他～”孟瑶笑着冲我眨了眨眼。
就看那“我什么都听不到”的孟瑶姑娘将我带到二楼的一间挂满各色衣物的室内。
我放眼望去，真真是琳琅满目，应接不暇。
“这些可都是我的心血～”孟瑶姑娘熄灭手中的烟枪，得意地笑着。“这都是从玉龙国运来的名贵布料和绡丝裁制的，一般人物可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要不是看你生的不俗，又是迟大公子未来的夫人，我才不带你来着呢～”
“多谢姑娘赏识。只不过我担不起这么名贵的衣服。”我无奈笑道。
“不，你担得起。”孟瑶正色道。“现在，把身上的衣服都脱了。”
“啊？都脱了？”我呆问道，“我只是外面的纱衣脏了而已，不用这麽大费周折罢。”
“不行，本姑娘看了碍眼。”
“全部脱掉。”
我认命地脱光了，孟瑶拿来一副软尺将我全身上下都量了一遍，随手甩给了我一块布，让我裹在身上。
我围着“遮羞布”，跟在孟瑶后面，看她翻箱倒柜地找东西。
“若是普通的裁缝，定会夸赞你傲雪凌霜，坚贞刚毅，并给你推荐最适合的纯白色衣物罢。”
“可我却不这么想。燕小姐，其实你最适合不是托显气节的白色，而是最艳丽的正红色！”
只见孟瑶抽出一件绣着大朵黄牡丹暗纹的大红色朱裙，放在我身上比量了一下。
“这是我亲手染的布，我为它取名为“软烟罗”。是不是很漂亮？”孟瑶将裙子塞进我手中，说道：
“来，换上试试。”
我看着这件大红软烟罗，手抚摸着布料，就领略到“高档货”的触感。
哪个女子不爱红装？只是我想到太尉府中那帮乌烟瘴气的人，眼底一沉，对孟瑶说道：
“孟瑶姑娘，我还是不穿这种奢华艳丽的衣物好。”
孟瑶微微挑起的眼角一皱，疑惑地看着我。
“我……这次回家有要事要办，不适合穿得太过张扬。”
孟瑶盯着我看了会儿，又望了几眼那软烟罗，轻轻闭上了上眼，叹气道：“好吧，换一件就是了。”
我本想着得多费些口舌之力才会劝动她那放光的眼睛，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成了。
“我再为你寻一件，这会可不许躲了，再躲你就裹着身上那块布出去罢！”
“好好好～”我笑道。
这回孟瑶找了件蓝色长裙给我，我立马解开身上的布，套上了裙子。
“这件就比不上刚才的了，这是我庄子里染布的工人用菘蓝兑出来的。”孟瑶边看着我套裙子，边叹气道。
“孟瑶姑娘不必伤心，这件也很好看。”
“再好看又怎会比得上之前的那件？”
孟瑶取过长钩子，将钩子伸到上面去，勾下了一条纯白的薄纱披锦。又走近左边那一人高的小柜子，打开取出一条白珍珠交织珠穿成的腰链，将这些交与我，我又一一穿戴好了，在她面前转了一圈。
“蓝色显得女子皮肤白皙，这件穿在你身上，还不错。”
“就是显得过于素净了。”孟瑶中肯地评价了两句。
“我觉得甚好。”孟瑶将我引到铜镜前，把我摁到椅子上，解开我绑头的红绳，将它撇得远远的。又从盒中取出一支珠簪，挽发固定在头顶。
完成后倒退了几步，拍了拍手，说道：
“站起来走几步。”
我依着她乖乖走了几步。
只见她好不容易才舍得弯起嘴角，笑道：“好一个美人胚子，真是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
说罢孟瑶便将拿起烟枪，将我领了下去。
我放慢速度走着，只因这衣裙太过狭窄，紧包着我的腰身和大腿，双脚便不能像平时那样迈的开了。我一手扶着梯手，一手提着裙摆，跟在孟瑶身后慢悠悠地下了楼。
只听楼下那小厮与仆人在高声讨论着街哪家的女儿更贤惠温婉时，看到孟瑶身后的我，都瞪大了双眼。
只听孟瑶将烟枪点火儿，缓抽了一口，得意着说道：“我配的如何啊？”
小厮率先竖起大拇指，夸道：“厉害！厉害极了！不亏是孟瑶姑娘！”，又道：“小姐也长得貌美，给这身衣裳添了光彩！”
身旁的小厮也结结巴巴地说道：“…漂…亮！”
“谢谢，哪有你们夸的一般…”我有些不好意思。
“别不好意思，我说过，你担得起。”孟瑶转了转烟枪，又说道：“等再有机会，你可一定要试穿那套软烟罗呢～”说罢将烟雾轻吐在我面上。
我来不及屏吸，还是有一些味道钻进我鼻腔中去，却不是什么刺鼻难闻的烟味，而是有些甜腻的清香。
“哈哈哈～这时本姑娘自制的烟丝儿，里面添上了上好的香料，可镇静清神。怎么样，要不要试试？”
我忙摆了摆手说道：“多谢孟瑶姑娘抬爱，这烟名贵的很，我就不要了罢。”
“不用跟我这么客气，我蛮欣赏你的。”孟瑶趁我不注意，轻轻掐了掐我的面颊，转头对那小厮说道：“她这一身共三百六十七两银子，均记在迟府账上了。”
“啊？姐姐不说欣赏小姐么，怎么还收这么多钱？”小厮苦脸道。
“本姑娘已经打了折了，休想讲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