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嘿地一笑，上来用力拍拍石侯的肩，“这么多年不见，大侄子你越长越出息了，比你爹帅，比你爹有前途！”
石侯恍然大悟，原来这哥们儿就是杨二郎说的余孽，原来这哥们儿就是要带他去重整乾坤的。
从太行山过去，石侯才明白什么叫峰回路转。
给自己治伤的大汉，露出一口森森白牙，说对不住了大侄子，我这些年走南闯北，没一天安生日子。虽说咱不怕朝廷军马，可东躲西藏，没半分乐趣，想投奔朝廷，那里面又全是出尔反尔的人，没点礼物，可真上不得京城。
石侯双目一瞪，这才发现自己浑身真气开始消散，强行运气，聚起来的真力片刻后便散得一干二净。
大汉哈哈笑着，说走了那杨二郎，你便只是我的了，拿下你，莫说是杀人放火受招安，就是官拜三品，也未尝没有可能。门口但听哐当一声，白三娘惊呼起来，一盆清水四溅开去。
大汉头也没回，摆摆手，“你既是杨二郎的人，想必从这小子下山开始，就跟着他了。回去告诉杨二郎，这小子是我金大鹏的人，日后进京受赏，那得是我拿他将功赎罪，谁来，我跟谁拼命。”
白三娘咬咬牙，不敢望那初出茅庐的小侠客，“杨二郎只是要擒他，你却是要他死，我不能让他死。”
“哟？那你试试？”金大鹏轻笑转身，目光跟刀子一样。
白三娘深吸口气，堵在门口不退让半分，手指用力，深深嵌进门框之中。
“白姑娘，这么说……你真的是杨大侠派来的？”
有风从花果山吹来，渗进太行山路的木屋内，风冷瑟瑟的，床上飘来一句话，比风更冷。
白三娘终于不能不看石侯，石侯望着她，嘴角不住抖动，流着涎水，不知是勉强在笑，还是犯了毛病。
阳光还是一如月来镇时，斑驳地从白三娘背后洒下，点点滴滴都是美。
山下的女人是老虎，师父，你说得对。
石侯突然想起师父的话，一任功力慢慢散去，躺在榻上，双眸望着白三娘，目中有悲伤深凝如渊海。
“白姑娘，如果你不动手，在下可要走了！”
金大鹏没理会石侯的问话，一把抓起他，三步便逼到了白三娘身前。
白三娘脸色一白，飘身后退，爪起处有阴风怒吼，要掏大汉心肝脾肺肾。
大汉不耐，挥手挡住白三娘袭来的双爪，抬脚一点，白三娘便踉跄后退，嘴里渗出血来。
“白三娘，我看在杨二郎的面子上才不杀你，你莫要多管闲事，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你莫当我是说笑的！”
大汉狰狞起来。白三娘更加狰狞，一甩袖子，不退反进。
“这不是闲事，我活了二十七年，这辈子只有两个人对我好过。所以我会替杨大侠做事，跟着石侯，所以，我也不会让石侯就这么死在你手里，要杀，就来……”
“嘭”的一声闷响，白三娘嘴炮还没放完，就被大汉一巴掌扇飞出去，紧接着也一把丢飞石侯，刹那间消失在原地。
“咚”的一声响，石侯落在白三娘身边，但觉天旋地转，世界虚无缥缈。
那边厢风尘微定，金大鹏现出身形，神情严峻，望着对面的杨二郎，不动声色。
“杨大人，都是为了朝廷，您就让我一次，我能报效天子，也算是有利于这江山的长治久安不是？”金大鹏赔着笑，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丈二斩马刀。杨二郎没说话，只是摇头。
金大鹏呸了口痰，指着杨二郎就骂，“杨戬，你清高个屁，都是在朝廷里混饭吃的，谁图的不是个富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故作清高，沽名钓誉，你以为皇上就能看重你？要不是拿你来牵制权臣，你早不知死哪去了。眼下你再犯糊涂，我手下儿郎揭竿而起，可就是你铸成的大罪！”
有风吹过，杨二郎抬起头来，望着金大鹏面无表情。
“看来，你还不清楚我是谁。”
“哼，您是杨大人，也是杨大侠，是朝廷司法的命官，也是上一任武林的盟主，跟我这在草莽里卖命、刀口上舔血的人那生来就是不一样的。”
“不，我是杨二郎杨戬。”
杨二郎扬手，刀在风中割出细密的啸声。他的目光如星，神情如夜，“我看你不惯，我心中有尺，是法是侠，也非法非侠，我要杀你，不需要理由。”
金大鹏哈哈大笑，嘶吼着，眼珠凸起，大喝着说：“那你来啊！”
轰隆一声巨响，两柄刀撞在一起，激荡起满地烟尘，气浪卷过，将不远处的石侯跟白三娘吹得更远。
石侯双目无神地从地上爬向白三娘，他不敢太过用力。他爬了很久，感觉终于要抓到那只手了，却又被再次吹来的气浪掀飞。
那只手很白，像早春四月的惊梦，像花果山的青山绿水，像水云观外的水帘洞。
他没有告诉师父，他想下山，不仅是想见识天下众生。
更因为孤独。
二十多年，山上只有师父一个人，中间有过富贵人家送来子弟，学了三年五载，优哉游哉下山而去，听说已做了水军的元帅。
石侯一个人在山上，除了习武念经，再无别的乐子。山下的人很多，有年轻的姑娘，也有活泼的少年。
石侯小时候跟他们一起长大，后来姑娘嫁给了少年，猴子再去找他们，姑娘说女红应该如何如何做，小孩子的衣裳是否好看，村子东头的地，那本该是我家的，可我家那不争气的，三棍子敲不出一个屁来……
少年喝了酒，醉醺醺地跟猴子说，那木工活被隔壁王木匠的儿子抢了，他不就仗着有个好爹嘛，这世道真是越来越难混了，对了，镇上有家新开的青楼，里面的姑娘真不错，丰乳肥臀，改天哥哥带你去见识见识……
下山之前那几个月，石侯开始越来越长地待在水帘洞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宁愿自己只有一个人，那至少他还能期盼着，这个世界有其他的人，可以成为自己朋友的，而不至于混迹市井，发现哪里都别扭。
后来他对师父讲：“师父，我想下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