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影厚重，遮住了夜空中的唯一一点光明。
地上的枯叶很扎，扎的我裸露的脚踝很疼。
我躺在树叶上，看着那些树叶和枯枝，就像是一只只张牙舞爪的怪兽，准备咆哮着跳下树冠来吞噬掉我。
我不在乎啊...
我的心已经死掉了。
在我妈的病房前，看着她被剪断了氧气管的时候，死了一半。
刚才景栩跟我说他恨了我十年的时候，剩下的那一半也死了。
我懵懂的朦胧的爱恋，就这样被扼杀在如此残忍的事实里。
我等着树枝化成的怪兽来撕咬我，等着黑夜变成饿狼吞噬我。
然而，并没有。
景赫的跟黑色的夜产生了强烈的对比显得略微惨白的脸出现在我的上空。
他俯瞰着我，像一只盘旋在濒死的鸟的上空的秃鹰，在等待我的死亡，随时准备下来啄食我的腐肉。
我不想做垂死的挣扎。
他把我从地上揪起来，我听到了我关节摩擦的响声，就像是一只破碎的布娃娃。
“死了吗？”他笑着问我。
我睁着空洞的眼睛看着他。
他的笑意更深了，唇边的褶皱就好像今天晚上他在跟我说我父母和他父母的往事的那个湖上掀起的涟漪。
“只要没死，你还得还债。你爸妈手里握着我爸妈的两条命，况且你妈还多了十年，这一切都得你来还。”他揪着我的衣领把我提出了树林。
我没反抗。
他把我拉到了花园深处的一个从外面看很像是佛堂的建筑门口，他拽着我进去。
里面烟雾袅袅，满屋子都是檀香的味道。
我在烟雾中看到了前方的案桌上放着两只骨灰盒。
景赫贴着我的耳朵跟我讲解，他一张口我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是我的爸爸妈妈，他们死于意外属于暴毙，又不太光彩，家族不允许葬入家族墓园，所以我们只能把他们放在这里诵经超度。你听...”
他冰凉的手指忽然捏住我的耳垂轻轻拉扯：“听到了吗，南无阿弥陀佛...”
我听到了，极低极低的声音在呢喃，不仔细听都听不见。
应该是放的诵经的音频，那声音并不清晰，也说不清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就像是有个年迈的僧人对着我的耳朵孔在碎碎念。
忽然，景赫推搡了我一把，我被他推倒在地上。
猝不及防的没有防备，我的膝盖跪在地上，裤子破了，膝盖也被擦破了皮。
但是不疼，好奇怪。
来自于我肉体的痛感消失了，不存在了。
我两只手撑住地面想要爬起来，景赫的一只脚踩在我的脊背上。
“跪在我父母面前忏悔，把这里所有的香炉都给擦干净。”
他拿来很多香炉堆在我面前，上面都落满了香炉灰。
“里里外外都要擦干净，有多干净呢？”他蹲在我面前想了想：“就像曾经什么都没有装进去过，就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他丢下抹布站起来，脚步声渐渐远去。
我以为他走了，忽然，他又极快地折回来按着我的头，把我的脑袋一直按在了一只香炉的顶尖上，我的太阳穴快要被戳穿了。
“什么没有发生过？覆水难收，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事实上我和四哥十年前就失去了父母，事实上我十二岁就成了孤儿！在景家这个家族里，我和四哥因为你父母蒙羞了十年！你知道这十年我们是怎么过的吗？”
景赫在嘶吼...
像是一匹掉队的狼被老虎狮子围堵发出的绝望的嚎叫。
我能够强烈地感受到景赫对我的恨...
我软的像刘婶做的糖年糕，任凭景赫把我踩在脚底下。
我不吭声，不挣扎，不反抗。
因为那些都是徒劳...
我放弃为自己辩驳。
景赫后来还是走了，他仿佛把自己折腾到一丝力气都没有了才离开。
我机械地擦着香炉，香炉灰满脸满手。
大约快天亮了我才擦好一个，起身把香炉放到案桌上。
骨灰盒上面有景栩他们父母的照片，他们很年轻，大约也就四十岁的样子。
景栩的妈妈很漂亮，眉眼温婉，一看就是一个大家闺秀。
景栩和他爸爸长的很像，同样坚毅的额角，同样深刻的五官。
景赫长的像妈妈，景栩长的像爸爸。
他们一瞬不瞬地看着我，眼神温和。
对于一个当年发生了那些事情的时候才几岁的小女孩，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像景栩他们一样这么恨我。
我手一抖，手里的香炉没放好就掉在了地上打碎了。
啪的一声，香炉的陶瓷碎片到处都是。
我慌忙蹲下来捡，手指不小心碰到了一块特别锋利的碎瓷片被割破了。
疼痛从指尖传来，殷红的血渗出来，在这个灰蒙蒙的佛堂里，无疑是最鲜艳的颜色。
疼痛的滋味惊醒了我，刚才我一直浑浑噩噩的不知道在做什么。
我手里捏着划破我手指的碎瓷片，我的脑子里滑过一个字。
死...
是啊，这么生不如死的生活，不如死了。
我活着便要带着景栩的恨，这么沉重，压的我透不过气来。
他让我像他恨我一样恨他。
但是现在，我感受不到半点恨意。
我的爱，恨，喜，怒，哀，乐都是模模糊糊的，钝钝的，不那么明显。
只有指尖上的痛是尖锐的，真实的。
死了吧，景栩杀死了我妈妈。
如果我不恨他对不起妈妈。
但如果我恨他，我恨他吗？
我不知道。
我颤抖着手把碎瓷片挪到我的手腕上，记得十六七岁的时候，很多女孩子男孩子爱在手腕上刻字，通常是一个字，恨。
我也不知道他们恨什么，可能觉得那样很酷。
我回去跟景栩说，他只是淡淡地跟我说：“伤害自己身体的事情，你想都别想。”
虽然，他一直对我很冷淡。
虽然，他经常朝我发火。
可是，我并不觉得他恨了我十年。
我手一抖，碎瓷片划破了手腕，血渗了出来。
一滴一滴，滴在香炉灰上，立刻被干燥的炉灰给吸收了。
照这样血流的速度，伤口愈合了血都没有流多少。
想要死，就得疼。
我咬着牙，抬头看了眼景栩父母的照片，我哭着对他们说：“对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