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中人，哪里有怒形于色的资格，骄傲如秦淮，亦不得免俗。
只是，眸光一动，秦晓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棋盘之上的黑白厮杀，不自觉的皱起眉来。
黑子攻势太过凌厉，失了巩固，导致行进虽快，却并不稳当。
白子相反，太过稳扎稳打，却白白错过先机，被黑子撕开了一道口子，只得缩减阵线，退而求其次。
这样两种风格迥异的棋风，绝非一人可为，秦晓虽然心中惊讶，但显然不是说破的时候，秦淮决定的事，从没有能空口白话就劝回来的。
心中有了主意，便不再犹豫，纤长的柔夷取出一颗黑子，落在了棋盘靠左，一个很不起眼的位置。
一旁的小丫鬟，着实为秦晓捏了把汗，这六姑娘，怎么看，都是信手拈来，胡乱下了一步，可莫要惹得自家姑娘发了火才好。
可谁知，秦淮的眉头皱起一半，却沉吟起来，半晌，忽然抚掌连连夸赞。
“好一招暗度陈仓。”
听到秦淮的夸奖，秦晓只是微微一笑。
秦淮抬头，见来人是秦晓，自袖中取出一个锦囊，交还给她。
“你不必谢我，我帮你，自然也有我所图。”
见此，秦晓欣然收起，她认得，这是自己交给秦淮的锦囊，如今，倒是已经空了。
“姐姐也放心，我应允之事，必不食言。”
合作是建立在信任的基础之上，她需要秦淮这个盟友，自然不会出尔反尔。
秦音落水之事，她有前世记忆，自然知晓有陷阱等待，可无奈实力有限，她只得设了个漏洞百出的布局，托秦淮命人以怜夫人的名义授意霁儿。
梅香的耳坠样式普通，并不难寻，霁儿也格外‘争气’，只是，这一切都离不开秦淮的相助。
此事许得冒充怜夫人唬住秦音和巧心，虽是抓住了怜夫人与秦钰早先一步请安，不好联络的机会，可也非秦晓的单薄人脉所能办到的。
如今，一切都尘埃落定，只是前路茫茫，侯府之中，颇有暴雨将至的压抑。
此刻，原是可以离开了，但秦晓此来还另有目的，不好马上离去，目光在黑白子上转了转，心中一动，忽然颇不客气的坐在了秦淮对面。
“日头正好，我陪五姐姐手谈一局如何？”
听闻下棋，秦淮脸色依然冷淡，眼神却不自觉的亮了亮，二人猜子定先后，再无多余的言语，闷头厮杀了起来。
兴致正高时，秦晓失手碰翻了手边的茶盏，淡色长裙立刻一片濡湿，惨不忍睹。
见状，秦淮只得停下来，吩咐小丫鬟引六姑娘更衣。
这当口，三房里忽然传来噩耗，四姑娘秦泠突发重病，昏迷不醒了！
听了丫鬟的禀报，秦淮好看的眉，又拧在了一起，似是觉得厌烦，倒是秦晓，陷入了沉思。
当年，三婶此刻确实闹了些事情，可秦泠还是好好的，这一世，自她重生不过两日，怎的全然不同了？
“走吧，我们一起去看看。”
秦淮发了话，秦晓自然欣然应允，原本抱厦寒冷，两人就是披着外套的，如今倒是省了麻烦，命丫鬟准备了些药材，直接就出了门。
路上，秦淮压低声音，微微靠近她。
“你知道些什么？”
秦晓眼中闪过一丝尴尬，短暂的思索后，她同样压低声音，意有所指的说了下。
“我只是猜测，并不能证实，听说三婶最近在督促四姐姐练霓裳曲。”
霓裳曲，本是一首曲子，但真正出名的，却是配着这曲子而编排的舞蹈。
对于这样的解释，秦淮显然奇怪莫名。
“跳个舞，还能把人跳出病来？”
眼见秦淮没明白，秦晓只得隐晦的再点了一下。
“咳咳，这霓裳曲，追求的是美轮美奂的飘逸形态，对跳舞之人的身段要求很高……”
听到这话，秦淮也沉默了下来，明白过来后，一时默然。
四姑娘秦泠虽然不丑，但是体态微微有些丰腴，脸上还有点婴儿肥，这原本并不影响她的容貌，反而令她自带一种天真可爱的姿态。
可偏偏三婶总觉得，女子就该魅力倾城，秦泠的模样，太像个孩子。
这次秦泠重病，怕是与三婶跳腾的性格，脱不开关系。
但是，此刻秦淮不过是觉得，秦泠要受些罪罢了，秦晓亦没打算和盘托出。
毕竟，这件事引起的后果，并非她们此刻就能推测，在前世，这可算得上秦泠命里，最大的劫数！
前世，秦晓懵然不觉，但如今细细回想而来，当时似乎隐隐有一双手在推动全局，甚至，连侯府的悲剧，亦由此开始。
秦鸢一顶花轿了断所有，秦泠则骨瘦如柴，性格突变，接着更是一个又一个的灾难纷至沓来！
眼前的一切，似乎处处透着诡异，但又不知从哪里破解，无数疑问纷至沓来，如一张看不见的大网，悄无声息的笼罩了下来。
直到走到东跨院，秦晓都只觉心里沉甸甸的，再未发一言。
侯府三老爷本是庶出，求了外放为官的恩典，但因着三夫人哭闹，只带着姨娘去了任上，留下一群子女，住了空着的东跨院。
也因此，秦泠的凌月阁，在侯府中格外气派，规制仅次于秦晓的晓月阁，连秦钰的语月阁，亦不遑多让。
抬头，看看牌匾上，气势磅礴的‘凌月’二字，秦晓忍不住抿了抿唇，三婶母女的争胜之心如此明显，若非三婶出身不低，怜夫人怕是连这些年，都不会忍下吧。
快进门的时候，秦淮扭过头来，颇为认真的问了一句。
“什么心事值得想了一路？”
“嗯？一些闲事罢了。”
秦晓笑笑，眉眼之间好似拢了一团雾，让人看不清楚。
秦淮再不追问，但心中的疑惑却更深了些，这六妹妹，原是最没心机的一个，可如今……是她错过了什么吗？
凌月阁的卧房里，早有秦钰姐妹围在床边心疼关切，秦泠脸色蜡黄，病恹恹的睡着，瘦削的脸庞无声的昭示着她的虚弱。
秦晓无声的凝望着，眼中千般算计，一闪而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