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守灵后，祁一和明觉才回到卧房，换了身衣服，好好休养了一日。
等到第三日早晨，他们刚刚洗漱用食后便被小北带去了前厅，红雀的面前摆着一套茶具，正坐在那里等他们。
“坐吧。”此时的红雀，已经换下服丧的白衣，转而着了一身红装，内衬和外袍皆是正红，就连垂下的发带，也是殷红。这若是旁人穿了，只怕会显得喜庆朝气，但红雀，连这大片鲜红在他身上，也显不出半分跳脱，直被他清淡的面容给压了下去，此时面前焚香袅袅，更显出几分不食人间烟火味来，叫人觉得，他红雀本该就是着红衣的。
祁一与明觉依言坐在了红雀的对面，“兄长有何事要说？”
“喝茶吗？”不待他们回答，红雀便自顾自的拿起眼前的茶具，动作娴熟的冲泡起来，上好的藏春，其气味温润而绵长，金陵的市面上被炒到百两。等待茶开的时候，红雀才慢悠悠的再度开口：“有事，但不是对你说的。”
“祁小少爷，不知你日后有何打算？”
原本垂目在一旁的明觉抬起了头，他没想到今日红雀的会面是找自己。不过，想想也是，如今祁一已经回来，自然是该留在红雀馆，做他的二少爷。而自己是何身份呢，难不成一直赖在这里不走么？
“兄长！...”祁一有些着急的看向红雀，难道他这是在赶明觉走吗？
“阿沏，我与祁少爷说话，你莫要插嘴。”
“馆主请放心，家人遗骸尚未收敛，明觉今日便回洛阳。”顿了顿，又有些窘迫道：“只是劳烦雀馆再送我一程...日后定当回报。”
“我可以送你回去，我还可以赠你钱财，且无须奉还。但，然后呢？”红雀提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问题，“然后祁小少爷打算如何报仇？”
“报仇？”明觉愣了愣，他没想到红雀会问他这个。
红雀看到他意外的样子，误解了他的含义，有些不快道：“难道祁家这般灭门之仇，小少爷不打算报？”
“怎会！”明觉猛地站了起来，握紧了双拳。“此仇不报，日后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如何报？”红雀点点头，接着问道。
这一问却让明觉语塞，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他只能想到报仇，可，如何报？他没有细想过。找谁报？怎么报？过去的十三年里，他都生活在祁家的庇护之下。祁明逍护着他，祁洺鸾护着他，祁家爹娘护着他。此时一切倾覆，他要拿什么来替他们报仇呢？
红雀见他沉默，意料之中的笑了笑，再度开口：“若是想不出法子，在下倒可给小少爷的未来指一条出路。”
“出路？”明觉愣了一愣，满目疑惑的看向他。
“对，一条出路。”红雀嘴里说着，手下不停，动作优雅的从热水中夹出杯盏，在面前放好后，将泡开的茶水一遍遍过滤，才缓缓倒了出来。热气腾然间，红雀的表情有些看不分明，但声音却无比清晰的传入了明觉的耳朵——
“你可愿拜我为师？”
“兄长？”此番谈话的方向似乎越来越离奇了，祁一实在忍不住，开口问道：“兄长要收少爷为徒？”
“对。”红雀瞥了他一眼，似是早就料到了他们的反映。收徒这件事，他是仔细思考过的。
“祁家收养你，将你抚养至今。这份恩情雀馆自是要报答的。如今他要报仇，没有武功能成事么？自保都难吧。”目光转而看向一旁的灵位道：“我想，若爹还在世，他也会赞同的。”
老馆主红绕自红夫人出走以来，没有一刻放弃寻找他们。在知晓次子的下落后，他便立刻将祈府上下的背景摸查清楚，准备前去相认。自己的次子与他人做暗卫，自然是委屈了。但好在，根据查探的结果看起来，这祁家的确是干干净净的本分商户，不坑不骗，乐于布施。祁一在府邸的这些年，倒也无受伤欺辱。这本是件好事，但红绕对于相认这件事，却犹豫了起来。一个人闷在房内，几日也不出来，雀馆里诸多事情统统不理，只独自饮酒。
“爹，您寻了弟弟这么多年，如今终于知道他的下落，怎倒是犹豫了？”红雀不解，去敲他的卧房。
“当年你娘亲说这儿煞气太重，满城都是血腥之气。想来，也真真是恨极了雀馆，才会冒着那样一场风雪出走吧。”红绕酒量好，身旁几个坛子都空了也不见醉，只是红了眼眶。“她以命博来的，沏儿的未来，我怎能再去夺走？”
红雀默然，而后走过去拿过父亲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道：“您总该给他一个选择的机会。”后半句则被他兀自吞咽下去——娘亲也该给我个选择的。
父子二人谈至深夜，其结果就是，隔天红绕写出了那封祁一收到的信笺。
“雀馆向来不欠人恩情。你拜我为师，我教你武学，助你复仇，如何？”红雀仰首，看向眼前站立的明觉。
“兄长，少爷有我护着便好。祁家的仇，我是不会袖手旁观的。”祁一皱眉。习武的过程，岂是艰苦枯燥四字可以概括的？明觉向来不喜武学，而且，关于红雀馆的功夫，他是有所听闻的——如鬼如魅，从未失手。
祁一所学的武功，已算是狠辣，但自认为绝不可能做到从未失手。他受到的调教已是炼狱，雀馆的训练，明觉承的住吗？而且还是由红雀亲自教导，那日棉凫和晚雀不过调笑两句，第二日见到，脸色都白了。想来那昭庭的处罚是相当厉害的，明觉性子骄纵，又最不情愿被人说教，只怕会少不了罚。
“祁家抚育你至今，他们的仇你自然是要出力的。”红雀理所当然的点点头，接着说道：“我不过提出我认为最好的建议。若祁小少爷不愿拜师，亦可一直居于鷯城，又或离开，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在鷯城，他的安危雀馆可绝对保证，在外，钱财护卫我也可提供。至于祁家的仇，你去外头报。”
“但，依我看来，祁小少爷虽还年幼，却也是有骨气有血性的，怕是不会愿意一直处于他人庇护之下，更何况是这灭门之仇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