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的每一条路上，都有从北方来的流民。侯毅跟在一支流民队伍后，一步一步往南走。
天色将晚，流民队伍在一个荷塘旁宿营。很多人跳进荷塘挖藕捉鱼，侯毅也加入其中。但他根本没干过这种活，忙活了半天却只捞上来几个河蚌。没有锅没有灶，这东西怎么吃呢？
“年轻人！”一个瘦骨嶙峋的老者靠近侯毅，捡起地上的河蚌，“把这些给我，收拾干净了，混在一口锅里煮。”老者指着池塘边架起的一口大锅，“你就跟着我们一口锅里吃饭吧！”侯毅大喜，连连道谢。老者笑道：“都是逃难的，就应该相互照顾。”
侯毅随着老者来到大锅旁，见里面正煮着大杂烩。侯毅咽了咽口水，他已经两天没好好吃顿饭了。
老者收拾了河蚌，用荷叶托着，放进大锅里。他看了一眼侯毅，说道：“别急，一会儿就好。”
侯毅发现众人手里端着各式各样的碗、竹筒或者是罐子。于是问老者是否能借他一只碗。一个女子听见，拿了个竹筒过来，“给你。”侯毅一看那女子的脸，吓了一跳，再看她的手，根本不敢去接竹筒。这是因为女子的脸上和手上都长着恐怖的脓疮，任谁见了都难免退避三舍。
“不要算了！”女子明显感觉到侯毅的嫌弃，生气地将竹筒扔在地上，转身离开。
老者看了看侯毅，呵呵一笑，弯腰捡起竹筒，递给侯毅，“放心吧，干净的。”
侯毅勉强接下，用两根手指捏着。
老者一边搅动着大锅，一边说道：“那是我孙女，她身上的脓疮是抹了特制的药生出来的，无毒无害，只是有些吓人罢了。”
侯毅似乎明白了，逃难异乡，一路凶险异常，尤其是年轻漂亮的女子，最好打扮得又老又丑，免得被人惦记。只是这种巧妙的伪装，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看见侯毅惊讶的表情，老者得意地笑了笑。
侯毅再看那女子，衣裙虽然破旧且显得肮脏，但身材确是一流；头发虽然干枯凌乱，但细观其眉眼，却也是个美人胚子。
那女子发现侯毅盯着她，瞪了他一眼，“看什么看？”
侯毅笑了笑，问那老者，“如此机密之事，老先生为何轻易就告诉了在下？”
老者笑道：“老朽是个游方郎中，别的本事没有，看人、看病最是拿手。从你跟上我们起，我就注意到你了。你虽然看起清瘦，但步伐稳健有力，一看就是练家子，而且武艺不弱。但你没有因此欺负我们，这就说明你是个良善之人。”
“承蒙老先生信任，在下一定保守秘密。”侯毅郑重说道。
“不必如此，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我倒是希望有更多的良善之人知道，也好多挽救一些无辜女子。”
老者看了看大锅，拿起长柄木勺，“好了，都过来吃饭了。”众人围了过来，等着老者给他们盛饭。满身是疮的女子抢过勺子，对老者说道：“爷爷，您歇一会儿，我来盛饭。”众人并没有觉得不妥，还纷纷向女子道谢。
老者从一个竹筐中拿出一个葫芦晃了晃，问侯毅：“要不要喝点？”
侯毅摇了摇头，拿着竹筒等女子盛饭。那女子白了他一眼，还是给他盛了饭。侯毅道了声谢，来到老者身边。
“医者仁心，老先生刚才的话让在下感佩不已。您若信得过在下，能否把那扮丑的方子教给在下？”侯毅向来对民间奇技很感兴趣，何况还是这么有用的药方。
“教给你也可以，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老者咂了一口酒，意味深长地看着侯毅。
侯毅突然意识到自己中计了，不由得笑了笑，这老家伙是个人精，刚才的话就是个诱饵。但他转念一想，自己也没什么值得别人惦记的，于是并不说破，点了点头，“您说。”
“我已老朽，又逢乱世，恐怕无力照顾草儿周全，所以想把她托付给你，不知你意下如何？”侯毅并不意外，于是应了下来。老者大喜，加上喝了酒的缘故，脸上红彤彤的。
树顶上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口哨声，老者突然站了起来，冲着不远处的大树问道：“什么情况？”一个少年从树上滑下来，跑到老者身边，说道：“南边来了好些士兵。”
“有多少？”
那少年楞了一下，“估摸着有三五十人。”
老者看向荷塘对面的树林，忙道：“快，躲到那边去。”
众人立刻行动起来，灭火的灭火，掩埋的掩埋，将宿营地收拾干净后，沿着荷塘跑向树林。
侯毅跟着老者，一边跑一边问：“为什么要跑啊？从南边来的，肯定是官军。”
“官军比宁国人还可怕，草儿的父母就是死在官军手里。再说，这伙官军只有三五十人，不是逃兵就是残兵，这帮人比强盗还可怕。”
侯毅第一次听说这种事，但听老者的口气不像是说假话。
侯毅和流民刚刚躲进小树林，那帮士兵便赶到了荷塘边。
“没有人？刚才确实看见这里冒烟来着。”一个穿着下级军官铠甲的人嗅了嗅鼻子，“没错，就是这儿。”他仔细搜寻了一下，找到了被掩埋的灶坑，然后下意识地看向荷塘对面的小树林。
“听着。”军官示意手下，“老魏，你带人从左边包抄过去，我带人到右边。”
“是，将军。”那个叫老魏的军官点点头，开始行动。
老者轻叫一声“不好”，立刻带领众人往树林深处逃跑。侯毅也只得跟着跑。
老者靠近侯毅，“记住你说得的话，万一我死了，草儿就交给你了。”
侯毅道：“你是不是太紧张了，我们一无所有，也不怕他们抢啊！”
老者道：“你没听说过杀良冒功吗？”
侯毅一颤，背后立即冒出冷汗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