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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与时桓分别之后,柳唯心又去了京郊商贩家中。
彼时夜已深沉,商贩已经睡下,柳唯心习惯了黑暗,倒似入了无人之境。她匿在卧室房梁之上,听见床上有人翻来覆去,商贩妻子啐了一口,咒道:“你这麻头鬼,闹腾什么呢?”。
商贩道:“我这心里似吊个蓝儿似的,七上八下的!”
妻子道:“你又没做啥亏心事,尽管放宽心!”
商贩正要说什么,外头忽然传来阵敲门声,“砰砰砰”响了三下,商贩屏气未发声,外头停了一阵,又“砰砰”地响了两声,商贩颇有些惊恐,推搡着妻子道:“婆娘,你去开门!”
妻子不耐烦起身,一边燃灯一边咒道:“你这胆儿,怕是比院子里养的那鸡儿还小!”
屋子里登时亮堂起来,摇摇晃晃的烛火照在墙上,将柳唯心衣袂映出一道黑影。柳唯心小心将衣角收起,底下妻子已将门打开,商贩亦披衣起身。
“这么晚打扰你们,实在冒昧!”外头人如是说。
柳唯心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
妻子道:“哪里的话,不知公子深夜来此是有何事?”
外头人没有立即回答,听声音似在屋中缓步来回,片刻后,他掀帘进屋,柳唯心方看清,底下之人正是孟渊,他已不似四年前那般文弱,却仍旧披一件狐皮大氅,眉目间亦是掩不住的书生气。柳唯心望见他时,他也正好望向房梁。
“公子您若有事,只管吩咐就是,我们这破落小屋,实在没什么可看的!”
孟渊方收回视线,四下打量一圈,道:“我来此,是有一事想问!”
“公子请说!”商贩与妻子几乎一同出声。
孟渊问商贩:“四年前的事情,你还记得么?”
商贩表情先是一顿,后立即化成盛大而谄媚的笑容。
“四年前那么多事,公子说的哪一件,我实在不记得!”
孟渊也不恼,耐心解释:“四年前柳侍郎家着火那日,你上完集正是黄昏时分经过城郊河畔,我想知道,你在河边,究竟看到了什么?”
商贩笑容稍有些挂不住:“公子……这……这么久远的事,我一个过路人……哪能记得?公子莫要说笑了!”
妻子也在旁应和:“对啊公子,他一天在外遇见的人多了,哪能个个都记得?”
“不记得么?”孟渊轻笑,“可需要我帮你记得?”
话中杀意凛凛,商贩一怔,连同妻子也木了。
孟渊又是一笑:“今天白日亦有一男子曾来问你,你与他怎么说的?”
商贩再不敢隐瞒,尽皆如实相告。
孟渊道:“你说的大氅男人,可是如我这般?”
商贩稍加打量,顿时惊得跪在地上。柳唯心听见一声钝响,紧接着听到一声轻叹,而后便看见孟渊旋身离开,商贩和妻子双双瘫软在地。
次日,时桓问柳唯心可还要查这商贩,柳唯心想了想,说:“他身上当查不出什么了,不必多此一举!”
时桓道:“兴许,他还有些旁的事没有说!”
柳唯心默默置下碗筷,匿身跟在时桓身侧。
两人再度来到京郊,但他们没能敲开商贩家门,时桓示意柳唯心进屋,柳唯心会意,如昨日夜间那般窜进里屋,只见商贩和妻子相拥躺在床上,一个神情肃然面色紧绷,一个双目圆睁大为惊恐。
柳唯心跳下房梁,替他们将眼睛合上。
后打开门,与时桓道:“他们死了,灭门!”
时桓快速进屋,掀开被子,果然见两人身上都有伤口,且都是一刀毙命。
“孟!渊!”时桓咬牙切齿。
柳唯心站在一旁,只觉心凉似深冬水。
这天夜里,柳唯心去寻了孟渊。如今的他已经入职大理寺,虽只是个小小参事,但终归有了品级,成了他日思夜想的朝廷命官。他仍旧不会武,出入亦不习惯带人,但柳唯心知道,他身边亦有影卫。
故柳唯心去时,行动极为小心。
孟渊并未发现她,仍旧与空气道:“你去罗城走一趟,也是时候将那东西拿回来了!”
无人应声,但柳唯心忽觉周遭气息变得紧促,想是影卫正用轻功离开,她连忙敛住声息,藏匿住身形。片刻,那阵紧促感消失,她方才踏叶而出,又靠近孟渊几分。
“既然来了,便出来一见吧!”
柳唯心方从暗处走出,现身在孟渊面前。
“我还以为……你这一世,都不会再见我了!”
“我还没有取你性命,如何会不见你?”
孟渊苦笑:“也对!”复抬头,“那么今日,你是来取我性命的么?”
是时,两人并不在尚书府,亦不在大理寺中,孟渊的影卫又已被他自己差遣开,柳唯心要取他性命轻而易举。但柳唯心没有这么做。她将商贩手中握着的一缕狐毛取出,递到孟渊面前:“你昨日夜里,去了何处?”
孟渊道:“你都已知道了,又何须再问?”
柳唯心又问:“那你可知……他们已经死了?”
孟渊道:“知道!”面色不改。
“两条人命……你竟这样毫不在意?”柳唯心望着那缕狐毛,忽觉眼中蒙了雾。
孟渊道:“这是他们自己选择的路,早在做出选择的那一刻起,他们便应当知道会有此结果!”
“呵……选择?”柳唯心冷笑,“他们何德何能能够自己选择命运?你手上……究竟还要沾染多少条性命?”
孟渊轻笑,如昨日夜间一般,轻得仿似一声叹息:“你恨我?”
“……”柳唯心不答。
“若是恨,便将我这一命拿去!”
柳唯心执剑刺去,孟渊不躲不闪,就那样站在那里,可当她剑到了他身前,她却忽然有了不忍。她不知这不忍从何来,但就是犹犹豫豫下不去手。也就这须臾工夫,孟渊侧后方忽然又窜出一人,在她剑尖触及他身体时,倏然将她挑开。
那人武功极高,就这么随意一挑,亦让柳唯心顺势凌空翻了几个圈,好不容易站稳,那人又执剑刺来,柳唯心左躲右闪,虽未落下风,但也逐渐不支。
“住手!”三招过后,孟渊呵住那人。
柳唯心随之收手。
孟渊走到她面前,道:“我四年前便说过了,你若想为家人报仇,便好好活着,待有朝一日,能以你之力取我性命,才能告慰柳家上下在天之灵!”
隔得近,柳唯心方才看见,他心口还是被她刺出一道浅伤,已经有血渗出,若刚刚她能快一点点,就快一点点,他这条命,便是她的了。